我知道有人會裝睡，其實不太想叫醒他們，只是想到可以順道分享我以前的文章～

天命謂之性—談道德的易理

《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道者也，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最近在其它討論區，有了一些關於自性與道德之間關係的討論，也讓我從易理的觀點來詮釋道德，於是也可以分享在這裡。

我提到《心經》的「諸法空相」的觀念，空是在二端之間消融，就是榮格思想提到在人的內外矛盾對立時，從無意識象徵轉化而使自我消融在兩者之中，才能體現出完整的自性，這就是個體化的關鍵。

但該社團有位朋友認為空不是兩者消融的狀態，而是兩者之始。所以《心經》才說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他認為當開始有了兩者的判斷之後，就是著相了。

我認為這段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空確實是兩者之始，但空也是兩者消融的狀態，關鍵就在他沒說出來的不垢不淨。說出兩者並無所謂著相，因為在物質層面中，任何觀點都有對立面，它們都是真實的，但問題就在判斷兩字，你想要分辨優劣，定位或評斷它們，這是虛妄的，所以就是著相。只有消融彼此，不執著任何一邊，這就是空性，也正是陰陽兩端的初始的狀態，不分彼此才是最純粹的能量，可以孕育出一切的可能性。

諸多文化的創世神話也都提到世界的開始是從一片混沌，然後誕生一位創世神之後，才開始分出天地和陰陽而創造出萬物。《時間簡史》的宇宙大霹靂學說也有相同的觀念，星系的誕生是因為一團星雲不斷向周圍吸納，當能量突破臨界點後產生大爆炸而產生星系，星系的時間由這一刻開始，而在此之前，時間不具任何意義。

由此可知，宇宙的本質是空、是最初創生世界的能量。空看起來什麼都沒有，卻是純粹創造性的思維。然而，單純的思維只有知曉而無法體驗，缺乏經驗也思維也就不可能存在。知曉的困境是自己沒辦法經驗到知曉，除非世界上存在不知曉，於是心智就必須從知曉中分裂出來，才能真的經驗到知曉的存在。所以真理必然在正反兩面之間，才能存在；也就是要以經驗的實踐思維，而以經驗的抽象化來體現存在。

這就是《道德經》說的：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要不被固定的觀點框限住，也要能從對立的矛盾中，找到兩者的平衡點，亦即所謂真空即為妙有。當人堅定不移地抱持或否定某個觀念時，很容易會因為執著於確定性而停止思考可能性，於是開始遠離真相。

在我們討論過程中，社團有另一位朋友試著以客觀角度看二元對立的難題，他說許多哲學家都認同意識的本質就是二元的，除非是…無意識。他認為我們能夠努力做到的不是「打破二元」，而是「如何把二元再切分得更細些」。能夠討論的範疇就已是 2 的 N 次方，而希望 N 可以趨近無限。

這位朋友說的對，很多哲學家都致力想要解決二元矛盾對立的問題，其實解決之道就在他有意略為提點的無意識。榮格認為解決二元對立的矛盾必須透過無意識象徵，以刺激個人的想像促使改變發生。這並非走分解的路線，而是在對立中融合二邊讓陰陽並存。也就是不強調是非的明確邏輯，是而是認清陽中有陰，陰中有陽；打消陰陽的邊界讓彼此消融。

陰陽並非對立，而是要讓人平衡兩者之間。但因為人的思考需要明確清楚的邏輯，不能模擬兩可。心智擅長分類、比較、分析、及歸納，所以區分成正反兩面其實只是為了利於判斷，而不代表正反兩面的觀念是堅定不移的，重點是兩者之間的融合。

道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所以真正的道不可能會以某一面排斥另一面。從太極的象徵原型可以看到：太極分為兩儀，陽儀之中的離火的位置是陽中之陰，陰儀之中的坎水的位置是陰中之陽。易經以乾坤陰陽消息的流變，卻以水火交融在陰陽之間循環不已，這意謂著天下至簡變易的不易真理；任何事物的發展必然需要經歷有知和無知的層面，智慧是體驗從無知變為領悟的過程。不斷分解只是去細化你原來知道的事物，並沒有擴大創造領域，而分割愈細會多出更多界面，反而造成沒有必要的複雜度而更難掌控。

讓我舉工作經驗當例子來說明，像我從事軟體開發的工作，所謂分工合作並不是只把工作細分就沒事了，分工愈細愈有整合的難度，最後沒辦法合作常是因為各種角色無法有效溝通。但如果只強調合作而沒有分工也會因為一直「重複造輪子」而浪費資源不符合成本效益，也會衍生系統一致性的管理議題。所以專案必須面對現實，清楚團隊成員的能力和素質才能進行分工。

當面對複雜度升高的問題時，以二元對立的觀點只會讓人依賴核心，而經常無濟於事。牛頓力學讓人發現宇宙運行的明確規則，按照這套規則，人可以預測事物的變化。然而，這是站在事物的巨觀而言，在這種事物必然發展的背後，其實隱藏了各種可能性的微觀不確定性，事物的巨觀只是呈現粒子微觀的平均值。粒子具有多重歷史（費曼提出），它同時出現在任何地方，只是大部分都被相反現象抵消了，而我們只能看到物體運動各種路線的平均值。科學家發現量子力學後，測不準原理和波粒二元性，連科學家也都表示難以接受。愛因斯坦說上帝不擲骰子，但誰知道，搞不好上帝就喜歡擲骰子，而且特別喜歡跟人開玩笑。

量子力學讓人理解了宇宙的核心並不是核心，而是去中心化後的結果，而中心是會一直會改變的，所以是無法執著中心的確定性的。而複雜理論則教人要演化複雜性必須停留在混沌與秩序中間的地帶，在那裡自我組織和突現會自然發生。

因此，這樣就更可以理解世界之始是從混沌之中誕生出本體，然後才創造出陰陽肇生萬物，而在陰陽之中必需交互融合的原型意向。空性就是處在複雜理論說的混沌邊緣，在意識和無意識之間，如果「不是這個就是那個」，那你就只能屈服在意識或無意識的淫威之下，只有在兩者之間留有空間，「既是這個也是那個」才能促成自我組織而創造智慧。所以說「煩惱即菩提」，但怎樣在心中留有空間？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接納自己的任何情緒，不用價值判斷去批判自己，以好奇來取而代之，自然就會產生了空間來讓固著的觀點鬆動。

這樣我們又能再次體驗到自性不是道德觀，而是心靈的倫理。倫理從混沌的虛無，誕生出太極的一開始，然後產生二元對立的道德，再從道德之中以三來超越。換句話說倫理是道德的去中心化的不斷超越。這就是乾卦用九說的：見群龍無首吉的願景。

因此，天命謂之性。在陰陽對待和流行的過程中，我們經驗事物的本質。易理是扶陽抑陰而非扶陽滅陰，真相在陰陽之中，當我們可以率性順著本性而行為，這就是道。而在兩端之中，修正我們的道，讓我們能夠順性而為，這就是教。從易理而言，道德就是自然天性的實踐，而不是排斥異己的黨同伐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