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迈进那扇久违的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张熟悉的笑脸,只是,它永远的定格在黑色相框里。我就呆立在那里,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境。朦胧中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一铭。我稍稍回过神来,然后听到叹息声以及哭声。
我环视四周,许多熟悉的面孔,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调整我面部的表情。人群中,我看到一双带着泪水的、陌生的男人的眼睛,我很容易猜到他是谁。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不舒服。但是此刻,做什么都再无意义了。
若心的母亲苍老憔悴了许多,让我不忍再正视她。我在她对面坐下,紧握她的手,叫了声阿姨,嗓子里就象被卡住,再也发不出一个声响。
屋子里人来人往,有进有出,我丝毫觉察不到。很快就到了下午,一铭说,“你们还没吃饭呢吧,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聊聊。”我随着一铭和肖乐来到一家小饭馆,他们点了菜,要了些酒。菜谁都没动,三个人都在沉默,各自喝酒,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不同。
“17号凌晨PJ(城市名)高速上发生重大车祸,新闻报了,因为雾太大,12辆车连续追尾。听说了么?” 3瓶酒过后,一铭打破了沉静。
“我没有看新闻的习惯。”我说的是事实。
“若心坐的车就是其中一辆。若心的母亲和她现在的……”一铭感觉到自己的话在我面前显得有些冒失,犹豫的看着我。
“说吧。”我冲他略一点头,有气无力的说。
“和她现在的男朋友,他们都不知道若心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的心跳明显开始加速,脸色越来越难看。PJ是我和若心两座城市的必经之路,17号是那个电话的第二天。
肖乐一向木讷,注意不到周围气氛以及表情的变化,此时,他又端起杯向我的杯上撞了一下,然后自顾自一饮而尽。
“对了,在出租车里找到若心的包,里面装着你曾经送给她的小东西……”一铭说完这句话就直直的看着我。
“若心肯定是要去看二哥。”肖乐终于能插上嘴,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低着头,没有看到我已经开始变得扭曲的脸。
“都分手两年了,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是不大哥?”肖乐一边倒酒一边冲着一铭说。
“干嘛啊?!”一铭用手肘顶了肖乐一下,酒洒到肖乐身上,肖乐微怒中带着不解的嚷着。
一铭冲肖乐使了个眼色,肖乐看了我一眼,立刻安静下来,手伸向酒杯,中途又缩了回去。
我再次感到那种被噎住的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里变得越来越空,越来越白,好象灵魂都飞散了。
“我害了她,我骗她来的……”我喃喃自语,一铭与肖乐面面相觑。
我抓起酒瓶,一瓶接一瓶的向嘴里灌进去,呛出来的酒湿了脸,湿了衣服,我分辨不清混在脸上的有没有其他液体。一铭和肖乐根本不敢拉我,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一直到失去知觉……
如何离开若心家,回学校的,我记不清了,我隐约记得是若心的妈妈劝我走的,好象是肖乐告诉她,我的毕业论文还没作完。
老天和我们开了个玩笑,但是结果太严重了。我欺骗若心,我出了车祸,结果却是若心……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这一生,我恐怕都难以走出这个阴影,我没有法律上的责任,但我却逃不开良心上的谴责……
回到学校,我在床上睡了三天,不说一句话,肖乐陪了我三天。他买好饭端到我床边时,我会吃,否则,我也不会想起饿。三天里,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但有些事,我始终想不明白,若心带着我送的东西,是打算把它们退还给我?还是为了给我带来一些安慰,告诉我,她还在乎呢?她到底还爱不爱我?如果爱为什么要分手?如果不爱为什么知道我有事会那么焦急的赶来?我现在如此难过,是自责?还是遗憾?还是因为爱?想到头疼了就睡,醒了接着想,但是始终没有答案,一切都成了永远的谜。过多的思考没有让我有所感悟,反而让我更加的迷惑,爱是什么?爱是一种行为,还是一种信仰?是五年里的亲身遭遇,还是永别后的内心感受?我爱过么?我懂爱么?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提起这个字眼,我就感觉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我和若心的那次通话再也没有提起过,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让所有人再承受一次痛苦,就让它永远作为一个意外,沉淀在每个人的心里。人不可能总是沉浸在回忆里,我还有家人,还有朋友,还有大半的人生。所有的一切都被尘封起来,永远也不想再开启。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放弃了那座海边的城市,选择了家乡的这座小城,成了一名最基层的公务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选择,也许是潜意识里想离她更近些,或是这里有我太多的记忆吧。
毕业后,肖乐远下南方从事建筑,一铭则做了导游,天南海北四处游荡,我们兄弟难得相聚。兄弟们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努力奋斗,捷报频传。当然,我也不甘落后,两年的时间里,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充分发挥大学里锻炼出来的组织协调能力以及口才、文笔,深得领导赏识。我良好的伪装了自己,没有人看得到我面具下的内心,他们看到的永远是我的勤奋与踏实、单纯而正直。因此,两年内,我从区里调到市里,接着又把握住了二十年难得一遇的机会,首次全市镇局级领导干部公开选拔,在百余名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我市历史上最年轻的领导干部。
24岁,正科级,这对每一名从政的全日制本科生毕业生来说,是个梦。新闻报纸上常常会出现我的特写,在别人眼中,我的生活该是多么的美好,只是没有人知道,我的生命里缺少了一样东西,爱情。
起初大家知道我没有女朋友,介绍者络绎不绝,但统统被我委婉的谢绝了。周围的人都以为是我的眼光太高,也就识趣的不再提起。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心已经死了,我对爱情很恐惧,因为我曾经的爱情给我带来过太剧烈的痛苦和太惨痛的结果。两年来,我彻底的改变自己,想要抛开一切重新开始,除了两样东西没有变,一个是依然喝酒,一个是坚持不看新闻,尽管这两个习惯对我从事的工作很不利。
两年来,可以喝酒的人都不在身边,除了一铭和肖乐,大学里的7个把兄弟也是天个一方,老大搞房地产,老二留校边教书边考研,老三做销售,老四做检验,我从政,老六搞施工,老七搞设计,除了我,都没有固定的节假日。我经常可以喝到酒,但都是应酬的,喝起来索然无味,海鲜红酒的日子远不如兑了水的散白酒就着花生米喝到“现场直播”的时光让人酣畅淋漓。家乡这座城市里还有三个很好的朋友,可惜,一个在研究“生”,媳妇不让喝,一个肝脏有病,一个天生酒精过敏。尽管他们也都被我逼着喝过一点,但毕竟还是很少的,更多的时候,说是大家出来喝酒聚聚,其实从头到尾,只有我自己在喝,只是在他们面前,喝的心情会好些。
两年来,生活平静而安稳,单调但充实。有时累了,推开所有的应酬,我常常会光顾一间叫天上人间的酒吧,店面不大,消费不贵,但环境很好,没有那种喧嚣的氛围,感觉很幽雅,酒吧里放得比较多的是慢摇曲,让人兴奋却不亢奋。我喜欢坐在角落,看着酒吧里的人或孤单影支满面愁容,或三五成群阵阵欢笑,因他们而联想起许多,想过去的快乐日子和各处的兄弟,不时的变化自己的心情。我会随着心情的改变要或多或少的一些啤酒,然后慢慢品尝,但从不喝多,还有,从不跳舞。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哪天是尽头,明天的我是否还是孑然一身,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改变这种生活,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平淡,虽不精彩但并不沉重。然而,事与愿违,这种宁静终于还是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