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率眾前進
太陽蹦了出來,又是酷熱的一天。那天早上的晨禱儀式有點不尋常。一如往常,我們圍成半圓形,朝向東方,但這次我被安排在中央的位置。烏達要我以自己的方式答謝上蒼,祈求他保佑我們今天一路平安。儀式結束,我們準備上路時,他們告訴我,今天輪到我擔任領隊。我必須走在前頭,引導整個部落前行。「可是,我不會呀,」我說。「我不知道我們要去那裏,也不知道怎麼尋找我們需要的東西。我真的感激大家的好意,可是我實在不配擔任領隊。」
「你應該擔任領隊,」他們說。「時機到了。為了認識你的家園、土地、各階層的生活,以及你和宇宙間每一種有形或無形的事物的關係,你必須擔任領導人。在任何群體中,走在最後面,跟隨大家一陣子,是無可厚非的;走在隊伍中間,和大家混一段時間,也無傷大雅;但是,每個人總有一天要出面領導整個隊伍。你無法瞭解領導統率的本質,除非你擔負起這個責任。在人生的某個階段,我們都必須體驗領導人的任務,毫無例外,遲早而已,如果不在這輩子,就在其他時候。通過任何考驗的唯一方式,就是面對考驗。每一個層次的所有考驗,通常都會以種種形式重複,直到你及格為止。」
負起領隊重責
於是,我們開始今天的行程,由我領導整個隊伍。今天天氣非常炎熱,氣溫似乎超過華氏一百零五度。中午時分,我們停下來歇歇腳,把我們睡覺用的獸皮毯子帳起來遮陰。我們就這樣度過一天中最熱的時刻,然後繼續趕路,一直到很晚,超過了我們通常紮營的時間。沒有任何植物或動物出現在我們路途上,充當我們的晚餐。我們也找不到水源。空氣有如一個熾熱的、靜止的真空。我終於放棄尋找,宣佈今天的行程結束。
那天晚上,我尋求族人協助。我們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我向烏達求助,他卻不理會我。我向其他人求助,雖然他們聽不懂我的語言,但我知道他們瞭解我的心意。我說:「幫助我,幫助我們大家!」我一再懇求,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們顧左右而言他,說什麼每個人總有些時候會躲在隊伍中。我開始想,在美國,那些無家可歸的街頭流浪漢,是不是自願落在社會後面呢?毫無疑問,大多數美國人喜歡待在社會的中間階層,和大家混在一起。不太富有,也不太貧窮。身體大病沒有,小病不斷。大奸大惡的事不敢做,小奸小壞的勾當一大堆。但是,遲早我們總要出面,擔當起責任來,既然只為自己負責。
我伸出麻木、乾枯、焦渴的舌頭,舔舐著裂開的嘴唇,不知不覺睡著了。我也搞不清楚,我那暈眩的感覺是饑餓、是酷暑還是疲累造成的。
在我的領導下,我們展開第二天的行程。天氣和昨天一樣酷熱。到了這個時候,我的喉嚨已經閉塞了,吞不下任何東西。我的舌頭乾燥得幾乎僵硬了,感覺上,它比平常腫脹好幾倍,就像一塊幹海綿塞在我兩排牙齒中間。呼吸很困難,我設法將熾熱的空氣逼入胸部,這時,我才瞭解,這些澳洲土著為什麼慶倖他們擁有和無尾熊一樣的鼻子。他們那寬闊的鼻子和巨大的鼻孔,比起我那哈巴狗的歐洲鼻子,更能應付不斷上升的氣溫。荒涼的地平線越來越險惡。這塊土地似乎排拒所有的人類,完全屬於人類之外的其他東西。它拒斥所有進步文明,把生命看成敵人。放眼望去,偌大的地方看不見一條道路,天上看不見一架飛機,地面上連野獸的足跡也沒有。
我心裏有數,如果族人再不幫助我,我們全都死定了。我的步伐非常緩慢,一步拖著一步。遠處,我們看見一堆陰暗、濃密的雨雲。它就停留在我們前方,嘲弄著我們——我們走得再快、再遠,也來不及享受它灑下的豐沛雨水。我們連它投下的陰影都分享不到。我們只能遠遠望著這堆雲,心裏想著,陣陣甘露就在我們前方飄灑,而我們卻像一群驢子,望著眼前那根搖晃不停的胡蘿蔔,只有乾瞪眼。
走著,走著,我大叫了起來,也許為了證明自己還叫得出聲,也許只是因為絕望。但是叫也白叫。大地就像一支凶性大發的怪獸,把我的?喊聲全都吞滅了,一潭潭沁涼的水,出現在我眼前的海市蜃樓;每回我趕到那個地點時,看見的只是一片沙地。
絕望中掙紮
第二天就在又饑又渴、茫然無助的情況中度過。那晚,我感到那麼的疲累、沮喪、身體不舒服,連獸皮枕頭也沒用,就睡著了。說著睡著,不如說是昏死過去。
第三天早晨,我走到每一個族人面前,向他們跪下,用我虛弱的身體所能發出的聲音,大聲哀求:「請幫助我,請救救我們大家。」這個時候我說話很困難,因為我醒來時,舌頭太幹了,緊緊帖附在我的口腔內壁,不能動彈。
他們面帶微笑,站在我面前,靜靜凝視著我,傾聽著我的哀訴。我猜他們心裏是這樣想:「我們跟你一樣又饑又渴,但這是你必須經歷的事,所以,在你學習的過程中,我們只能全力支持你。」沒有人伸出援手。
我們走著,走著。沒有風,整個天地充滿敵意,仿佛對我的侵擾感到十分不滿。我找不到幫手,找不到出路。酷熱的天氣使我的身體麻木了,漸漸失去了知覺。我整個人在垂死的狀態中。這是嚴重的脫水症候。沒錯,我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我的思維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我回憶起童年。爹一輩子為聖大非鐵路公司(Sants Fe Railway)賣力,他長得很帥。我這一生中,每回需要關愛、支持和鼓勵時,他總會出現在我身邊。媽總是在家裏照顧我們,我記得,她常常賑濟遊民。說也奇怪,鎮上那麼多家人,這些流浪漢偏偏找上我媽,要求賞點東西吃,而從來沒被拒絕過。我姐姐是個高材生,長得漂亮,人緣又好,我最喜歡坐在一旁,看她花好幾個鐘頭梳頭,準備赴約。那時我多盼望,長大後跟我姐姐一摸一樣。還有我的小弟弟,我記得,他摟著家裏那只狗兒,向我們抱怨說,學校裏的女生老是想握他的手。小時候,我們姐弟三個人感情很好,在任何情況下都互相扶持。但是,這些年來,我們卻變得越來越疏遠。如今我流落在澳洲沙漠,他們恐怕也茫然不知吧。我曾在書上讀到,當一個人垂死時,生前種種會閃現在他眼前。這一刻,我的一生並不像錄影帶那樣在我腦海中映現;我捕捉到的,只是最奇異的一些往事。
記憶中,我站在廚房裏,一面擦拭剛洗過的盤碗,一面背誦一些英文字的拼法。最讓我傷腦筋的字是air-condtioning(空氣調節)。我又回想到我和一個水手的相愛、我們的教堂婚禮、兒女奇妙的誕生——最先是個男孩,接著是在家裏出世的女兒。我一直回憶到我從事過的所有工作、我所受的教育、我獲得的學位,忽然警覺:我馬上就要死在澳洲的沙漠中。這到底是這麼回事?我實現了我的人生目標嗎?「主啊,」我心中默禱,「幫助我瞭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立刻,我聽到了答案。
我千里迢迢從美國家鄉來到這兒,但我的思維方式沒有絲毫改變。我來自一個使用左腦的社會。我從小所受的教育,偏重邏輯、判斷、閱讀、寫作、數學、因果關係;在這兒,我面臨的卻是一個重視右腦的社會,人們根本不理我們那套所謂重要的教育觀念和文明措施。這些人擅長使用右腦,發揮創造力、想像力、祈禱、沉默——不管你叫它什麼。我曾大聲向他們訴說,請求他們幫助。在他們眼中,我一定顯得非常無知。他們部落的人有所求時,會默默地提出——心對心、靈對靈、個人對結合所有生命的宇宙共同意識。
直到這一刻,我還認為自己跟他們不同,屬於兩個世界,互相隔離。他們一再說,我們人類是一體,而他們是以一體的身分生存在大自然中,但我卻一直把自己當成旁觀者。我刻意跟他們保持距離。我必須和他們結為一體,和宇宙結為一體,以他們的方式進行溝通。
我開竅了。在心靈中,我對啟示我的人說聲「謝謝」;我默默發出呼喚:「幫助我。拜託,幫助我。」我使用每天晨禱時聽到的措辭:「如果這樣給我帶來最大的好處,也會給全世界所有生命帶來最大的好處,那麼,讓我學習吧!。」
心靈乍現曙光
我心中靈光一現,仿佛聽到有人說:「把石頭放進你嘴裏。」我望望四周,卻看不見任何石頭。我們正走在細入滴漏的沙上。那個聲音又在我心中想起:「把石頭放進你嘴裏。」然後我想起了當初開始這場旅程時,我挑選的那塊石頭,如今還收藏在我的乳溝裏。它在那兒已經躺了好幾個月了。我把它給忘了。我拿出這塊石頭,放進嘴裏允吸,奇跡似的,我的嘴巴開始濕潤了起來。我發現我又能吞咽東西了,我又恢復信心,也許今天不會死了。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我心中默念著。我原想放聲大哭,但我的身體沒有足夠的水分製造眼淚。因此我繼續在心靈中祈求幫助:「我可以學習,我願意做一切該做的事,只求你幫助我找到水源。我不知道該怎樣做、該注意什麼、該往何處尋找。」
我心中又是靈光一現:「把自己當作水。當你能成為水時,你就會找到水。」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好像沒什麼道理。把自己當作水!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再一次集中心意,忘掉我那個重視左腦的社會灌輸給我的成見。我拋棄邏輯;我拋開理智。我把自己完全交給直覺,然後閉上眼睛,開始把自己當作水。我一面行走,一面躺開所有的感觀。我能嗅到水,嘗到水,感覺到水,聽到水,看到水。我渾身寒冷、湛藍、清澄、混濁、靜止、波動、結冰、溶化、蒸發、冒氣、下雨、落雪、濕潤、滋養萬物、四處飛濺、浩浩瀚瀚、無邊無盡。我化身為人所能想像到的每一種水的形象。
歡慶於感恩
我們走過平坦的原野,極目所及,一片平礦。眼前只有一座黃褐色的小沙丘,約莫六尺高,上面突出一塊石頭。它出現在灰褐色荒涼的景色中,顯得很不搭調。我迎向白花花的陽光,半閉著眼睛走在沙丘,心神一陣恍惚,在石頭上坐了下來。我向下一望,看見那些一路支持著我、無怨無悔的夥伴們全都站在我面前,仰起臉孔,瞅著我,笑得十分燦爛。我勉強向他們笑了笑。然後我往後伸出左手,想穩住我的身體,卻摸到了濕濕的東西。我猛然轉過頭去,就在我身後,我坐的那塊石頭的另一端,有一個約莫十尺寬、十八寸深的水潭,存滿昨天那團嘲笑我們的烏雲所降下的雨水。多美麗、多清澈的一潭水啊。
我真的相信,第一口喝下那微溫的水時,我比在教堂領到聖餐時還要接近造物主。
我沒戴表,無法確定時間,但我估計,從開始設想自己成為水,到大夥兒歡欣鼓舞把頭埋進水潭裏,為時不超過三十分鐘。
我們還在慶祝找到水時,一只巨大的爬蟲經過我們身邊。它身體極為龐大,看來像史前時代遺留下的生物。那不是海市蜃樓,是活生生的。這只科幻小說式的動物,在我們晚餐時間出現,再湊巧不過了。那一頓豐盛的肉,給我們的晚餐帶來歡樂的節慶氣氛。
那晚,我第一次瞭解這些原住民的信念——土地和祖先的特質有密切的關係。沙丘上的那個巨大石窟,聳立在平坦的曠野上,當初極可能就是他們一個女祖先充滿奶水的乳房,如今化成石頭,繼續以雨水滋養後代子孫。私底下,我以我母親的名字喬琪雅,凱瑟琳(Georgia Catherine),為這座沙丘命名。
我仰望那環繞著我們的無邊蒼穹,感恩之余,終於領悟,這是一個豐饒的世界。它充滿善良、熱誠的人;只要我們首肯,他們願意分享我們的生活。只要我們躺開胸懷互通有無,這個世界到處是食物和水,提供給每一個需要的人。最重要的,現在我懂得珍惜我在生活中獲得的許多精神指導。生命逢危機的時候,譬如生命在垂危,和死神擦身而過時,總會有人幫助我,因為我已經唾棄了「我行我素」的自私生活。
第二十二章 我的誓約
和這個部落生活在一起,我分不清那天是星期一,那天是星期二等等,也無從確定現在是幾月。在這兒,時間顯然無關緊要。有一天,我忽然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今天是聖誕節。怎麼會這麼想呢?我也搞不清楚。這兒連一株有點像聖誕樹的植物都看不到,更不用說一玻璃瓶的蛋酒。但,我總覺得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這使我想到一個星期有七天,也使我回憶起幾年前發生在我診所的一件事。
候診室裏,兩位基督教牧師開始討論宗教問題。這場辯論會的導火線,似乎是雙方激烈爭論的一個問題:根據聖經,真正的安息日究竟是星期六還是星期天。我竟然在澳洲內陸回想起這件事,實在有點滑稽。在紐西闌,現在已經是聖誕節的第一天,而在美國,這一刻還是聖誕節前夕的平安夜呢!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張世界大地圖:一條彎曲的紅線,畫過蔚藍的海洋。它宣稱,時間從此處開始,在此處結束。就這樣,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一條看不見的界線上,每個星期新的一天誕生了。
我也回想起,在聖埃格尼斯中學念書時,有一個星期五晚上,我和朋友坐在艾倫汽車餐館的凳子上,手裏捧著特大號漢堡,等候時鐘敲十二聲,宣佈午夜來臨。在星期五吃一口肉,會立刻犯下滔天大罪,遭受永遠的詛咒。多年後,規則改變了,但從沒有人回答我的疑問:那些已經被定罪、被詛咒的可憐人,該怎麼辦呢?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顯得很愚昧。
我想,最能夠發揚聖誕節精神的,莫過於這群澳洲原住民的生活方式。他們沒有一年一度的節日,這點和我們不同。一年中,他們會挪出一些日子表揚每一個族人,但目的不在慶生,而是肯定這個人的藝能、對群體的貢獻。個人在心靈上的成長。他們不慶祝年歲的增加;他們慶祝的是心智的成熟。
有個婦人告訴我,她的名字和生活中的技能是「時間守護者」。他們相信,我們全都是多才多藝的,在一連串的試煉中日益成長。目前,她是一位時間藝術家,而她的工作夥伴有巨細麼遺的記憶力。我請她解釋清楚些。她說,族人必須就這件事尋求上蒼指引,然後才決定,我是否能夠接觸這方面的知識。
參與不為人知的玄秘經驗
大約有三個晚上,他們的談話沒有翻譯給我聽。我不問也知道,當時他們討論的重點是,該不該讓我分享某些特殊的諮詢。我也知道,他們顧慮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我所代表的全體「變種人」——白人。後來我知道,在那三個晚上,部族長老一再替我說話。我猜,烏達是反對最激烈的人。我瞭解,我被挑選參與一樁獨特的經驗,那是外人從沒有過的榮幸。也許,要求他們告訴我們,他們如何計算時間,是過分了一些。
我們繼續在沙漠中趕路。這個地區全是石頭和沙土,只有一些植物,四處丘陵起伏,不像我們經過的大部分地區那麼平坦。地面上似乎有一道凹痕,顯然,這個皮膚黝黑的種族世世代代走過這裏,遺留這些足跡。大夥兒突然停下腳步,兩個男人走上前,撥開兩株樹中間的草堆,把一塊大圓石推倒一旁。石頭後面,是進入山腹的一條通道。沙土堆集在入口處。他們把沙挖掉。烏達轉過頭來對我說:
「現在,你獲准觀看我們如何保存時間。你觀看之後,就會瞭解我們族人經歷過的困難。你不能進入這個神聖的地點,除非你發誓,絕不洩漏這個洞穴的所在地。」
其他人進入洞窟後,我一個人留在外面。我嗅到煙味,看見一縷清煙從山丘頂端的石頭緩緩上升。族人一個個走向我。第一個是最年輕的。他握住我的雙手,凝視著我的臉,嘴裏說著我聽不懂的土話。但我感覺得出,他很開心我會如何處理即將獲得的知識。從他音調的變化、抑揚頓挫,我知道他在告訴我,他全體族人的福祉,即將第一次向「變種人」揭露。
第二個走到我跟前來的,是那位被稱為「女說書人」的婦女。她也握住我的手,對我說話。在白花花的陽光下,她的臉孔顯得黝黑,細薄的眉毛變成和孔雀羽毛一樣藍黑,眼白有如百亞般明亮。她向烏達打個手勢,要他過來幫我們翻譯。然後,她握著我的雙手,凝視著我的眼睛,讓烏達把她的話傳達給我:
「你命中註定,前來這個大陸。在出生以前,你就承諾,將來要和另一個人相會,為你們兩個共同的利益一起工作。你們的協議是:你們不尋找對方,直到出生至少五十年。現在時候到了。你會認出這個人,因為你們在同一個時刻出生,心靈中你們能一眼認出對方。這個盟約,是建立在你們永恆的靈魂最高的層次上。」
我嚇呆了。剛抵達澳洲時,在一間茶室裏,有個奇怪的年輕人告訴我同樣的事,如今又從這個老的原住民婦女口中聽到。
接著,「女說書人」抓起一把沙,放到我的掌心上,然後又抓起一把,張開五根指頭,讓沙滲落,同時示意我跟著做。這個動作重複四次,以表示對大地四種元素的敬義:水、火、空氣和泥土。儀式結束後,殘餘的沙土粘附在我的手指上。
一個接一個,他們走出洞穴來,輪流握住我的手,對我說話。但烏達不再替他們翻譯。每一個和我相聚一會兒,又走進洞穴,讓另一個人出來。「時間守護者」是最後出來的人之一,和她一塊的是「記憶守護者」。她們握住我的手,也握住彼此的手。於是我們就成為三位一體。我們繞著圓圈,手牽手行走著,然後用握著的手碰觸地面,再直立起來;起來,把手伸向天空。這個動作重複了七次,以表示對七個方向的敬意:北、南、東、西、上、下、內。
儀式即將結束時,「藥師」來了。長老是最後一個,由烏達陪著。他們告訴我,澳洲原住民的聖地,包括他們這個「真人部落」的,如今不再屬於土著了。澳洲所有部落的共同聖地,最重要的一個,以前是「烏魯端」(UIuru),如今一般人都管它叫「艾耶斯巨石」(Ayers Rock)。那是位於澳洲大陸中央的一塊巨大的、紅色的石墩,號稱為全世界最大的一塊石頭,高達一千二百六十尺,聳立在平原上,如今己經開放給遊客賞玩。成群遊客像螞蟻一般,爬上石墩,然後搭遊覽車回到附近的汽車旅館,悠哉遊哉,浸泡在以氯消毒過的無菌游泳池中,大發漫漫長日。儘管澳洲政府聲稱,艾耶斯巨石屬於英國保皇派和澳洲土著共同所有,但是,很顯然的,它不再具有神聖的地位,不能再用來舉行任何帶有神聖色彩的儀式。
大約一百七十五年前,白人開始架設電報網路,穿越澳洲遼闊的、空曠的原野。原住民被迫尋找新的地點,做為眾部落的聚會場所。此後,原住民的藝術品、歷史雕刻和遺跡,被掠奪一空,一部分保藏在澳洲博物館,大部分流落在國外。原住民的祖墳被發掘,神壇被剝光寶物。在這個部落的人看來,白種人實在太過愚昧,因為他們以為,只要將原住民的聖地移位平地,原住民就會拋棄他們的宗教信仰。他們從沒想到,原住民會另外找個地方。不過,白人的蠻橫確實對原住民各部落的共同聚會,造成致命的打擊,從此情況日益惡化,終於導致原住民各部落的全面瓦解。有些族人展開反擊,結果白白送命。更多族人湧進白人的城鎮,尋找白人許諾給他們的美好生活,包括源源供應的食物,結果卻死於貧窮——合法的奴隸制度。
進入「真人部落」的歷史
澳洲的第一批白人居民,是被鐵鏈鎖著、一船一船運來的囚犯,目的是要解決英國監獄過度擁擠的問題。連被派來監管囚徒的軍人,都是當時皇室心目中的敗類。難怪,囚犯服滿刑期出獄,發現自己身無分文、舉目無親時,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他們得找些可以讓他們作威作福、一瀉怨氣的代罪羔羊。原住民正好派上用場。
烏達向我透露,大約十二個時代以前,他們這個部落被引導回現在這個地方: 「自從遠古以來,這個神聖的所在就一直庇佑著我們族人。那時,地面上長滿樹木,連淹沒全世界的那場大洪水,也避開這塊土地。我們族人在這兒很安全。你們的飛機找不到這個地方,而你們白人在沙漠中活不了多久,也找不到這兒來。很少人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我們祖先留下的古物,已經被你們人搶走。除了你即將在這兒地底下看到的,我們已經一無所有。其他原住民部落,已經喪失了所有連接他們歷史的東西。這些東西已經被你們『變種人』搜刮一空。這兒所保藏的是整個國家、整個種族——上帝心目中的『真人』——所剩下的一點東西。我們是上帝的第一批子民,地球上僅存的真正人類。」
那天下午,「女醫師」第二次來到我面前,帶著裝在容器裏的紅漆。他們使用的顏色分別代表身體的四種主要成分:骨骼、神經、血液和體素。她透過手勢和心靈語言,指示我將紅漆塗抹在臉上。我照做了。然後,所有族人魚貫步出洞穴。我再次凝視著每一個人,懇切保證,決不會洩漏這個聖地所在的地點。 於是,他們護送我走進洞穴。
第二十三章 夢境乍現
洞內是一個巨大的石窟,四周是堅實的石牆,有好幾個出口,通到其他地方。色彩繽紛的旗幟懸掛在牆上;雕像從天然形成的石屋上探出頭來。我望望角落,嚇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座花園!山丘頂端的石頭經過刻意的佈置,陽光能夠灑進石窟來。我清楚聽到水滴落在石頭上的聲音。一條石溝引導入地下水,潺潺流淌,在我們停留期間,不曾中斷過。石窟打掃的很整潔,彌漫著簡潔而古雅的氣氛。
我第一次發現,這個部落的人也擁有屬於個人的財務。在洞中,他們除了儲存儀式用品外,也保藏一些精緻的寢具。我看見一張張獸皮堆疊成厚厚的、舒適的被褥。我也發現,在旅途上收集的駱駝蹄趾,已經被製造成切割用的工具。石窟中有個房間,我管它叫博物館。那兒,他們儲存多年來派人到城裏收羅的東西,包括從雜誌上剪下的各種東西的圖片:電視機、電腦、汽車、坦克、火箭發射器、吃角子老虎、著名建築、各色人種,甚至五顏六色的佳餚美食。此外,還有從城裏捎回的各種玩意——太陽眼睛、剃刀、皮帶、拉鏈、安全別針、鉗子、溫度計、電池、幾只鉛筆和鋼筆、幾本書。
石洞一角,是他們製造一種類似布匹的產品的地方。他們以物易物,和臨近的部落交換羊毛和其他纖維品,有時也有樹皮製造布料。偶爾,繩子也在這兒製造。我看見一個人坐在地上,手中拿著幾根纖維,在大腿上搓著,然後加進幾根纖維再搓,直到搓出一條長線,最後和其他幾條線編織在一起,製成粗細不一的各種繩子。他們也把剪下的發絲編織成各種用品。那時我並不知道,這個部落的人用衣服把身體遮蔽起來,完全是為了我的緣故,因為他們擔心現階段的我還很難——甚至不可能——接受他們那種赤身露體的生活方式。
在烏達嚮導和解說下,我花一整天參觀洞窟各處,直看得我目眩神迷。洞中深處,有些地方需要點燃火炬,但大廳有岩石做天花板,可從外面調整,改變窟內的光線,從陰暗到光明,隨心所欲。「真人部落」的這個洞窟,並不是膜拜神明的地方。事實上,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不在膜拜神明。他們利用這個在他們心目中最神聖的地方,記錄他們的歷史,傳授上蒼的真理,保存傳統的價值。聖地庇佑這個部落的人,使他們不受白人思想毒害。
我們返回大廳後,烏達把一些木頭和石雕像捧在手裏,讓我仔細觀察。他顯得十分興奮,寬闊的鼻孔不斷鼓脹著,根據他的說法,雕像的頭飾顯示它的個性。低矮的頭飾代表大腦的思維、我們的記憶、抉擇、肉體對快樂和痛苦等等感受的知覺——這些我都歸類為意識和潛意識心靈。高聳的頭飾,則象徵傳造的心靈和自我:我們如何利用現有的知識,發明尚未存在的東西;如何擁有或真或假的經驗;如何吸取所有生物和所有人類世世代代累積的智慧。人們都在尋找諮詢,但一般人似乎不瞭解,智慧也在尋找表現的管道。高聳的頭飾也代表我們真正的、完美的自我——那是每一個人心中永恆的部分,當我們心中有疑惑,不能確定我們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群體的最高利利益時,可以求助於它。還有第三種頭飾;它環繞雕像的臉孔,從後面垂到地上。這象徵人生各個層面的連結:肉體的、情感的、精神的。
大部分雕像工精緻,十分講究細節。讓我驚訝的是,有一座已經完工的雕像,眼睛裏竟然沒有瞳孔,看起來就像一座有眼無珠的神像。「你們以為,上蒼一直監視著、裁判著人類,」烏達說,「我們認為上蒼是在試探人類的情感和意圖——他最感興趣的不是我們的行為,而是我們行為背後的動機。」
那天晚上,我度過整個旅途中最美好的一個夜晚。就在這個時候,我弄清楚了我前來這兒的原因,也明白了他們對我的期望。
心靈的慶典
我們舉行一場儀式。我看見藝匠們調配白黏土做的漆:兩種帶著赤紅色的色調、一種是檸檬黃。「工具師傅」把六寸長的樹枝製成刷子,用牙齒打磨、修整。族人們的臉孔,都給畫上了複雜的圖案和動物的圖形。他們讓我穿羽毛做的衣裳,其中有些羽毛采自鴯?身上,非常柔軟,是香草色的。我的任務是模仿一種叫「庫卡布拉」的鳥。在這場儀式劇中,我所扮演的鳥兒是帶信的使者,飛翔到世界各個遙遠的角落。「庫卡布拉」是很漂亮的鳥,但嗓門很大,叫起來好像驢在哀嚎。他有堅強的求生意識。這種大鳥似乎適合擔任使者。
唱歌跳舞結束後,我們圍聚成一個小圈子。一共是九個人:部落長老、烏達、藥師、女醫、時間守護者、記憶守護者、和平締造者、鳥類的親戚和我。
長老坐在我正對面,把兩支腳安放在臀下,當作坐墊。他傾身向前,凝視著我。圈外有個人遞給他一只石杯,裏面成著一種液體。他吸了一口。他把杯子傳給右手邊的人時,兩支眼睛依然注視著我,仿佛看透我的靈魂。他說:
「我們——上蒼寵眷的真人部落,正準備離開地球。在所剩無多的日子裏,我們決定過著最高層次的精神生活,保持獨身,以表現我們在肉體上的自律。我們不再生兒育女。當我們最年輕的族人去世時,人類最純潔的種族也從地球上消失。」
「我們是永恆的存在。在宇宙許多地方,想追隨我們的靈魂,可以披上肉身的軀殼。我們是第一代人類的直系子孫。自太古以來,我們已經通過生存的考驗,謹尊祖先傳下的道德標準和律法。我們的群體意識,維繫住地球的生命。現在我們獲准離開地球。世界上的人己經改變:他們摧毀了這塊土地的一部分靈魂。我們要到天上和他相會。」
「你被挑選為我們的使者,你的任務是把我們離開的消息帶去給你們那些『變種人』。我們把大地母親遺留給你們。我們期待,你們能切實檢討,看看你們的生活方式對水源、動物、空氣和人類自己造成了什麼禍害。我們期望,在毀滅地球以前,你們找到解決你們問題的方法。有些『變種人』己經覺悟;他們即將尋回失落的靈魂和真正的自我。只要集中心力,你們還來得及扭轉地球的毀滅,但我們不能再幫助你們。我們的日子所剩不多了。地球上雨水分佈的情況已經改變,天氣越來越熱;我們發現,這些年來,植物和動物的繁衍能力持續降低。我們不能再提供肉體的軀殼,讓靈魂棲息,因為在這兒的沙漠,很快就找不到水和食物了。」
我心中亂成一團。事情的真相漸漸浮現了。經過這麼多年,他們終於揭下神秘的面紗,和一個外人打交道,目的就是為了找一個替他們帶信的人。但為什麼選擇我呢?
杯子現在傳到了我的手裏,我喝了一口。味道嗆的很,好像是醋和純威士忌調在一起。我把酒杯傳遞給右手邊的人。
長老繼續說:「現在,該讓你的身體和心靈休息了。去睡吧,我的姐妹。明天我們再談。」
那堆火燒得只剩下一堆紅晃晃的煤塊。熱氣升起,透過石窟天花板上寬闊的缺口,飄散到洞穴外。我睡不著覺。便向「和平締造者」打個手勢。問他我們能不能聊聊。他說:「好吧。」烏達答應替我們翻譯,於是我們三個人展開一場深刻的、複雜的討論。
原始的夢幻時期
這個名叫「和平締造者」的澳洲土著,臉上佈滿風霜,蒼涼得就像我們一路上所看到的景色。他告訴我,在太古時候,也就是他們所稱的「夢幻時期」,所有的陸地都連接在一起。上蒼創造了光,這第一道陽光粉碎了遮天蔽地的黑暗。接著,他在太虛中放置許多圓盤,讓它們在天上旋轉。我們的地球就是其中之一。它原本是平板、空白的。那時的地球,表面光溜溜,沒有任何遮蔽,四處一片死寂,整個大地看不見一朵搖擺的花兒,甚至連微風也沒有。沒有鳥兒、沒有任何聲音來打破無聲無息的太虛。後來,上蒼將知覺賦予每一個星球,賜給它們不同的東西。意識最先來臨。下意識中產生水、大氣和土地,生命的最初形式出現了。我們族人認為,你們所稱的上帝,白種人覺得很難解釋,因為他們拘泥于形式。在我們心目中,上蒼沒有體積、形貌和重量。上蒼是精髓、創造力、精純的元氣、愛、無邊無際的存在、無限的活力。原住民有許多傳說提到一條「彩虹蛇」。她象徵「能」或「意識」蜿蜒曲折的行進路線——始於絕對靜止,繼而產生振動,終則成為聲音、顏色和形式。
根據我的判斷,烏達試圖說明的,並不是醒覺或昏迷那一類意識,而是某種創造意識。它無所不在,它存在於石頭、植物、動物和人類。上蒼創造人類,但人的軀體只為人的靈魂提供棲息之所。其他的永恆生命,存在於宇宙的其他地方。澳洲原住民相信,上蒼第一個創造的是女性,而世界是在上蒼唱歌的時候形成的。他是神——一種至高無上、充滿正氣和愛心的力量。他以擴充「能」的方式創造世界。
他們相信,人類是依上帝的形象創造的,但不是肉體的形象,因為上帝不具肉體。靈魂是依上蒼的形體創造的,意思是說,它能享受純潔的愛與和平,具有傳造的能力和管理萬物的能力。上蒼賦予我們自由意志,把這個星球賜給我們,做為磨練我們情感的場所——當靈魂棲息在人體內時,感情是格外強烈的。
這個部落的人所稱的「夢幻時期」,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太古時代天地混沌時;第二個階段,天地初期,地面上萬物猶未齊備。早期的人嘗試各種情欲和行動,發現他們擁有自由意志,想生氣就可以生氣。他們可以尋找發洩怒氣的對象,也能夠惹是生非,激起怒火。憂慮、貪婪、欲望、謊言、權利——這些都不是人類應該培養和促進的情感與行為。為了懲罰他們,上蒼讓早期的人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石頭、一條瀑布、一座山崖等等。這些東西如今還存在於世界上,供認參觀,讓有足夠智慧的人從中吸取教訓。構成現實的是意識。「夢幻時期」的第三個階段就是「現在」。夢還在持續進行:意識仍在創造我們的世界。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不相信,上蒼將土地所有權賜給人類。土地屬於地上萬物,協調和分享才是真正的人道。佔有土地是極端違反人道的行為,因為它排拒他人,放縱自己。英國人來到之前,澳洲沒有人缺少土地。
這個部落的人相信,第一批人類出現在澳洲時,全世界的陸地還連接在一起。大約一億八千萬年前存在於世界的單一路塊,科學家稱為「番齊亞」(Pangea),後來它一分為二。「勞拉西斯」(Laurasis)包含地球北部幾個大洲;「貢旺納闌」(Gondwanaland)涵蓋澳洲、南極、印度、非洲和南美。六千五百萬年前,就印度和非洲脫離南部大陸,自立門戶,貢旺納闌只剩下地球底端的南極,以及中間的澳洲和南美。
根據這個部落的說法,在上古時代,人類就開始探險,徒步漫遊曠野中,越行越遠。他們在路途上遭遇各種新的情況,為求生存,他們放棄原有的行為準則,採取更具侵略性的做法和行動。他們走得越遠,信仰體系和價值觀念變化越大,到後來,連外貌都改觀了,那些漂流到氣候寒冷的北方的人,皮膚變得比較白。
他們不因膚色而歧視別的種族。他們相信,當初人類的膚色都是同樣的,如今人類又漸漸恢復到相似的膚色。
在他們心目中,「變種人」具有一些顯著的特質。首先,他們不再能居住在空曠的環境中。大部分變種人,到死都沒嘗過赤身淋雨的滋味。他們一生都在裝有冷氣的房子中度過,即使在尋常天氣出門逛一逛,也會中暑。
其次,變種人不再擁有像澳洲原住民那樣健全的消化系統。他們必須將食物磨碎、乳化、調配、掩藏。他們吃的非自然食物多過自然食物。更不像話的是,他們居然對基本食物和空氣中的花粉,產生過敏性反應。有些變種人的嬰孩,甚至連母乳都咽不下口。
牽連繁瑣的現代人
變種人眼光短淺,因為他們以自己的壽命來衡量時間。除了此時此刻,他們不承認任何時間存在,因此,他們不顧人類的未來,對環境大肆進行破壞。
現在的人和以前的人最大的不同是,現代的變種人生活在恐怖中。他們「真人部落」對人生沒有恐懼。變種人恐嚇他們自己的孩子。他們需要警察和監獄,連政府都要以國家安全為名,用武器威脅其他國家。根據這個部落的看法,恐懼是動物世界的特徵,在動物求生的本能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但是,只要人類認識上蒼,瞭解這個宇宙不是隨便形成的,而是在規劃中不斷成長,他們就不會恐懼。你必須在信仰和恐懼之間作出選擇。這個部落認為,物欲造成恐懼。你擁有的財務越多,你越活的提心吊膽,到頭來你是為身外之物過活。
這個部落的人告訴我,西方傳教士強迫他們教導孩子,吃飯前握著雙手,做兩分中的感恩祈禱,他們覺得很荒謬。每天早上,他們一覺醒來就對上蒼表示感恩!一整天,他們都是在感恩的心情中度過的。感恩之心是人類與生具有的。如果連這點也要傳教士來教,這個社會顯然生病了。也許,真正需要幫助的是那些傳教士。
他們也不懂,為什麼傳教士禁止他們報答土地的恩惠。大家都知道,你取自土地的越少,你所欠的也越少。這個部落的人認為,讓自己身上的一些血濺灑在土地上,做為一種報答的方式,以感激土地對他們的照顧,這樣做,一點也不野蠻。他們也認為,如果一個人自願絕食,坐在曠野中結束他在世俗的生命,他的意願應該獲得尊重。他們不認為,因病或意外事件而死,是符合自然法則的現象。他們說,畢竟,你不能真的殺死永恆的東西——靈魂。你沒有傳造它,也不能殺死它。他們信仰自由意志;靈魂自願來到這個世界,誰又能禁止它回到老家?這不是在浮華世界中,憑血氣之勇所做的決定;這是永恆的層次上,由徹底清醒的自我所做的決定。
他們相信,脫離世俗最自然的方法,莫過於行使個人的自由意志和選擇權。活到一百二十或一百三十歲時,他們會徵求上蒼的同意,開始興奮地 準備回歸「永恆」。他們會舉行同樂會,慶祝他們的一生。
許多世紀以來,這個部落有獨特的習俗。嬰孩誕生時,大家會對他說:「我們愛你,我們會幫助你走上這段旅程。」這就是每一個人生平聽到的第一句話。在臨死前的慶祝宴會中,大夥兒上前擁抱他,對他再說一次生時聽到的話。你來到這個世界時聽到的話,也就是你離開時聽到的!然後,這個準備離開人世的人坐在沙地上,關閉體內的生命系統。兩分鐘之內,他就與世長辭,整個部落沒有絲毫悲哀的氣氛。他們許諾,當我有能力承擔這種知識所帶來的責任時,他們會教導我,如何從世俗的生命,回歸到肉眼看不見的永恆境界。
「變種人」這個稱呼,指的是一種心態,並不是指膚色和種族;它代表的是一種人生態度。「變種人」是喪失或丟棄古老記憶和永恆真理的人。
我們的討論不得不告個段落。夜已經深了。我們都很疲倦。昨天這個洞庫還是空蕩蕩的,今天就充滿了生命。昨天我的腦子還裝滿多年來所受的教育,今天卻變成了一塊海綿,大量吸取不同的、更重要的知識。他們的生活方式是那麼奇異、那麼深奧,我一時無法瞭解,乾脆閉上眼睛,停止思索,讓自己整個人陷入安詳深沉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