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孫淵貞勸夫捨家財 馬文魁受賂通權變
萬法皆空何所求 借財護道養真修
暫將此物通權變 他日依然一概丟
話說重陽先生將﹁借財護道招集修行人﹂之言對馬鈺說明,馬員外悅服,
向先生言曰:﹁你老人家如此說來,是個大有道德之人,我與拙荊孫氏,都願
拜你老人家為師,不知先生意下如何?﹂重陽曰:﹁只要你夫妻真心修道,我
則悉心指導,但必須先捨家財,而後傳汝至道,可使一心一意,免得常牽常掛
。﹂馬員外曰。﹁你老人家要用銀錢,只管去用,我並不吝嗇,又何必捨。﹂
王重陽曰:﹁不捨終是你的,我不得自由自便。﹂馬員外曰:﹁田地在外,銀
錢在內,我去將契約賬據呈上來,交與老人家,便是捨也。﹂重陽先生曰:﹁
契約姑存汝處,只須請憑族長,立紙捨約可為據。﹂馬員外喜變為憂。
辭了先生,轉回上房,將重陽之言,對孫淵貞說知,又曰:﹁依我看來,
此事不妥。﹂淵貞曰:﹁怎見得不妥?﹂馬員外曰:﹁難道娘子不知我們這族
內人之心麼?﹂淵貞曰:﹁人各有心,焉能盡知。﹂馬員外曰:﹁我們這族內
之人,見我們夫妻乏嗣無後,一個個都想分祖業只等我倆口兒一死,這家財田
地,俱歸他們了,焉肯叫我把家財捨與別人,我故曰不妥。﹂孫淵貞曰:﹁這
也不難,你明日請幾位得力的族長來商量商量,他們若依從便罷,若不應允,
你可如此如此,他們定然樂從,包你此事成就也。﹂馬員外聽了笑道:﹁娘子
果有才情,這事多半能成。﹂即喚馬興去請族長,於明日午前來聚餐。馬興去
請族長,自不必提。
到了次日,族長來至,又跟了一些同班的弟兄,與其下輩的子姪,都默想
有宴席可吃喝,當下這些人到廳內,分班輩坐下,有一位輩份最高的,名叫馬
隆,是個貢生,當時馬隆問馬鈺曰:﹁你今請我們來,有何話說?﹂馬鈺說:
﹁孫兒近年以來,常患痰嗽,三天莫得兩天好,一人難理百人事,更兼你那孫
兒媳婦,屢害頭昏病,難以管事,今有陝西過來一位王老先生,是個忠厚人,
是我留在家中,我意欲將家園付與他料理,我同妻子吃碗閒飯,他說好便好,
要我請憑族長與他出一張捨約,因此我纔請各位尊長來商量,就出一張捨約與
他罷。﹂馬員外話纔住口,惱了一位堂兄名叫馬銘,這馬銘站起身來,指著馬
鈺說道:﹁你痴了嗎?憨了嗎?胡言亂語,祖宗基業,只可保守,那有捨與別
人之理,你受了誰人哄騙,入了圈套,說出這不沾恩的話來。﹂馬員外自知其
理不合,見他作惱,不敢再言。
有個堂叔馬文魁,是位儒學生員,又有個堂兄馬釗,是位國子監太學生,
這兩位縉紳,是馬派中兩個出色的人才,凡有大小事務,全憑他二人安頓,或
可或不可,只在一言開消。這馬文魁是通權變之人,當時見馬銘搶白馬鈺,隨
口接著說:﹁暫且不要埋怨他,你們這員外是個老實人,埋怨他無益,可去叫
那王老先生出來,待我問他一問,看他是何原故?﹂說畢,即叫馬興去喚來。
馬興去不多時,即將老先生請到廳前,他也不與別人見禮,別人也把他全不放
在眼裡,馬銘一見大笑曰:﹁我想是那一個王老先生,卻原來是那討吃的孤老
。﹂馬文魁對重陽先生曰:﹁你這老漢在地方上乞討數年來,未聞你有何能為
,不知我家員外看上你那一點,把你接在家中,有穿有吃,足之夠矣。就該安
分守己過活時日,以終餘年,為何蒙哄我姪子,叫他把家財捨與你,你五六十
歲的人,未必全不懂事,天下那有這道理說出口來,豈不怕人恥笑?﹂
馬文魁說畢,重陽先生答曰:﹁我生平莫得能為,不過是窮怕了,故叫他
把這家財讓與我,等我過幾年快活日子,管他們恥笑不恥笑。﹂話未畢,馬富
跳過來,向著重陽先生面上啐了幾啐說:﹁你這不要臉的老兒,歪嘴丫、頭想
戴鳳冠,黃鼠狼、嘴想吃天鵝肉,枉自你活了幾十歲,說這不害羞的話,令人
氣惱。﹂馬貴對馬富說:﹁我們休得嚷鬧,只把他逐出莊去,便是好主意。﹂
說罷,要來挪扯,只見馬釗前來擋住說:﹁不必趕他,念他是個孤老,我
們員外既留他,盡他去罷,只不許員外捨家業就是了。﹂馬富方不動手。馬員
外向馬貢生耳邊不知說了些甚麼言語,只見馬隆對眾人說:﹁你們這些娃娃不
要鬧嚷,各人回去罷,我自有個定奪,我不叫他捨,他焉敢捨!﹂這個老貢生
是馬族中一個總老輩子,話一說出,誰敢不從,於是各自歸家。
馬員外暗將馬隆、馬文魁、馬釗三人留下,請到書屋坐下,款以酒食,老
貢生坐在上頭,馬秀才下首相陪,馬監生在左,馬員外在右,方纔坐下,即有
家人小子傳盃遞碗,把盞提壺,美味佳餚,自不必說。酒過三巡,馬員外站起
身來說道:﹁三祖、二叔、大哥俱在此,我馬鈺有樁心事,要與三祖和二叔商
量商量!﹂馬秀才曰:﹁你有啥話,只管說來我們大家聽聽。﹂馬員外說:﹁
我豈當真把祖產捨與王重陽麼?不過暫叫他與我看守幾年,我得清閒清閒!﹂
馬釗曰:﹁叫他看守,倒不要緊,又何必立甚麼捨約?﹂馬員外曰:﹁大
哥不知,這無非一時權變,欲使他真心實意與我看守,我也得放心,他也可不
怠。﹂馬文魁曰:﹁你這道理,我卻不明白,你可慢慢說與我聽。﹂馬員外曰
:﹁二叔聽小姪說來。只因小姪多病,你那姪媳亦屢患頭昏,難以料理事務,
久欲尋一個忠厚老實的人,替我經管,幸得天從人願,來了這位王老先生,是
個極忠厚老實之人,我有心把家園付與他料理,因此對他說,你好好的把這家
務經營,要當成自己的家園一樣,不可三心二意。那老先生不會聽話,他即問
我曰:你叫我將這家財,當成我自己的一樣,難道你把這家財捨與我不成?我
見他說這痴話,我便隨他這痴話答曰:捨與你就捨與你吧!明明是一句戲言,
他卻信以為真,要我請憑族長與他立一紙捨約,我想他是一個孤人,又無三親
六眷,親戚朋友,便捨與他,他也搬不到何處,況且上了年歲,又能再活幾年
,就與他立張紙約,且圖他一個喜歡,他也好替我專心專意經營,我卻享享清
閒,養養疾病,他死之後,家財仍歸於我,有何損失?望二叔與我作主,成全
此事。﹂
馬秀才曰:﹁族內人眾,我也作不了主,可問你三祖爺,看是如何?﹂馬
文魁話未說畢,老貢生馬隆搖首曰:﹁我一輩不管二輩,我也作不了主,看馬
釗如何說話?﹂馬監生曰:﹁有族年在前,我焉敢自尊。﹂馬員外曉得空口說
空話不行,即進內去,取了一種寶貝出來,在他們眼睛上一幌,便把他們迷住
了,由不得他不作主,你道是甚麼寶貝?
白森森又硬又堅 明幌幌有圓有方
有了它百事可做 莫得它萬般無緣
且說馬員外將這寶貝與他三人,各獻了些,他們得了這寶貝,眼睛都笑合
了縫,不得不將話鋒一轉,馬貢生即對馬秀才曰:﹁馬鈺適纔講得明白,不過
捨約拴那老先生的心,使他好專心照理家務,也是無礙之事。﹂馬秀才曰:﹁
雖然權變一時,必須大家湊力。﹂馬監生曰:﹁只要三祖與二叔肯作主,那些
人自有我去安服他們。﹂馬文魁曰:﹁再不然,我與你三祖爺兩個作主,但不
知你怎麼樣安服眾人?﹂馬釗向他耳邊說了幾句,馬文魁喜曰:﹁妙妙!如此
說去,何愁他們不服。﹂當時起身對馬鈺說,你只管放心,包你能成。但不知
這捨約怎樣立法,且看下回分解。
有了銀兩大事就 何愁捨約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