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心靈感應
我終於明瞭,為什麼每天在路途上大夥都保持靜默。大部分時候,這些人利用心靈感應,互相傳遞訊息。我親眼見到了。我們都沒聽到一點點聲音,但是,訊息正在相隔二十幾裏的人們之間傳達。
【他為什麼要切掉袋鼠的尾巴?】我問道。
【因為尾巴是袋鼠身上最重的部位,而那個人身體不舒服,沒有力氣把整只袋鼠扛回來。袋鼠長得比他還高呢!他告訴我們,他在路上喝不到乾淨的水,現在渾身發熱,臉上冒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一通無聲的回電,向那個人拍發了過去。烏達告訴我,我們今天就在這過夜。大夥開始動手在地上挖個坑,準備迎接那個人帶回來的大塊肉。在【藥師】和女醫師的指示下,其他人則開始調製草藥。
幾個鐘頭後,那個年輕人背著去除內臟•切掉尾巴的巨大袋鼠,走進我們的營地。這只袋鼠已經被開膛破肚,切口用尖的木棍縫合。它的腸被當作繩子,用來綁縛它的四肢。那個年輕人把一百磅重的肉扛在肩上和頭上。他流著汗,看得出身體不舒服。我看見整個部落的人忙碌起來,有人擔任醫療工作,有人開始準備晚餐。
首先,袋鼠被懸吊在一堆熊熊烈火之上;毛皮烤焦的氣味彌漫空中,就像洛杉機的煙霧。他們砍掉袋鼠的頭,折斷它的四肢,剔除肉中的肋健。然後將整具屍體放進燒滿媒塊的灶坑中。一小袋的水被安放在深洞一角,上面插著一根很長的蘆葦。更多的柴枝被鋪在坑上。接下來的幾個鐘頭,主廚不時探身進煙霧中,用嘴吹那根蘆葦,將水從柴堆下逼出來。整個營地登時彌漫起一片水蒸氣。
烤過的袋鼠肉,只有表面幾寸是熟的,其他部分還流著血。我告訴他們,我想把我那一份肉用木棍穿著,放在火上再烤,就像烤熱狗那樣。沒問題!他們馬上為我準備一支合用的叉子。
這時候,那個年輕的獵人正在接受治療。首先,他們給他喝一種草藥汁,接著,把剛從深洞中挖來的濕沙放在他腳上。他們告訴我,如果能把熱氣從病人頭部道引到腳部,他全身的體溫就能獲得平衡。這種療法挺起來很玄,但確實產生退燒的效果。這個人在路上喝了不幹淨的水,卻沒鬧肚痛,也沒拉肚子,顯然是草藥發揮的預防作用。
這一切真是太玄妙了。若非親眼目睹,是很難讓人相信的,尤其是以心靈感應的方式來傳達訊息。我把我的感受告訴烏達。他笑了笑,說:「現在你總算能體會原住民的感受吧!他們第一次進城,看見你們把一枚銅板塞進電話機,撥個號碼,然後和親戚通話,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對!」我回答。「兩種方式都很好,但在這兒,我們既沒有銅板也沒有電話亭,看來只有用你們那一套方法嘍!」
我知道,要我們家鄉的人相信「心靈感應」,將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他們很輕易就相信,全世界的人類都在互相殘殺,但卻不願相信,這個地球上還有一些人毫無種族偏見,也不相信這些人互相扶持、和諧的生活在一起,更不相信他們尊崇自己獨特的才能,如同尊崇別人的才能。根據烏達的說法,「真人部落」所以能夠運用心靈感應,主要是因為他們從不撒謊,從不捏造事實或扭曲事實,更從不爭著眼睛說瞎話。既不撒謊,當然也就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了。他們這群人不怕敞開自己的心靈,接納和互相提供各種訊息。烏達舉個例子向我解釋。一個兩歲大的小孩看見另一個小孩在玩一種玩具——也許那只是用繩子拖著的石頭——他想去搶那個小孩的玩具時,立刻就會感覺到所有大人都把眼睛瞄著他。這一來,他就知道,他那強取豪奪的企圖已被識破,而這種行為是不對的。在這過程中,另一個小孩也學會和別人分享他的東西,學習如何擺脫自私的心理。那個孩子已經享受到玩具帶給他的樂趣,並且把這份樂趣留存在記憶中,因此,快樂的感覺才是他真正想擁有的,而不是玩具本身。
心靈感應——這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溝通方式。人們進行心心相傳的溝通時,不同的語言和書寫字母所形成的障礙就會被掃除。但我知道,這種溝通方式在我那個世界是行不通的,因為我們那兒的人習慣偷窩公家的東西、逃漏稅、搞婚外情。我們美國人才不會幹「開誠公佈」這種傻事。需要隱藏的欺騙、傷害和怨恨,實在太多了。
拿我來說,我能寬容每一個我認為傷害過我的人嗎?我能為我所造過的所有的孽,原諒自己嗎?有朝一日,但願我能像澳洲原住民,將整個心靈攤開在桌面上,讓我的行為動機暴露在眾人眼前,歡迎大家檢視。
澳洲原住民不認為,嗓子的主要功能是說話。他們是用心靈意誠說話的。如果你用嗓子說話,你就很容易沉溺在瑣碎、無聊、不具精神內涵的閒談中。嗓子是用來唱歌、慶祝、療傷止痛。
他們告訴我,美國人天生都是多才多藝的,每個人都能唱歌。如果我認為自己不會唱歌,因而不去珍惜這份才華,那也不會消減我內心深處那股引吭高歌的欲望。
在往後的旅程中,他們幫助我培養心靈溝通的能力。我發現,只有心靈或頭腦中仍存在著需要隱藏的東西,心靈溝通就無法達成。我必須達到寧靜至遠的境界。
我必須學會原諒自己,在過往的經歷中吸取教訓,而非一味譴責自己犯過的錯誤。他們向我證明,接受自己、忠於自己、愛惜自己是多麼的重要,辦到這點,我才能以同樣的態度對待別人。
第九章 在澳洲內陸戴的帽子
澳洲內陸矮樹叢中的蒼蠅,多得嚇人。太陽剛露臉,它們便成群出現。蒼蠅彌漫整個天空,幾百萬只黑黑呀呀一片,四處飛翔,看起來聽起來,都像肆虐美國堪薩斯州的鬥形龍捲風。
我被逼吃了一些蒼蠅,也吸進一些蒼蠅。它們爬進我的耳朵和鼻孔,撲向我的眼睛,甚至鑽過我的牙齒進入我的喉嚨。它們的味道甜甜的•怪怪的,吃進嘴裏讓人感到窒息,只想嘔吐。成群蒼蠅黏附在我身上,每次我往下看,就覺得自己身上好像披著一件黑色的、移動的甲胃。它們似乎不會咬人,但我已經被它們整得昏頭轉向,實在沒功夫注意它們是不是真的不會咬人。這些蒼蠅體形太大,行動太快,而數目又太多,沒有人能忍受得了。我的兩雙眼睛受到最大的折磨。
部落的人能預感蒼蠅何時何地出現。每次他們看見或聽見蒼蠅飛來時,就立刻停下腳步,閉上眼睛,一動不動,雙手軟綿綿垂在身體兩側。
我正向他們學習,不管遇到什麼事務,都往好的地方想,但若不是有人救我,這群蒼蠅早就要了我的命。事實上,它們是我這一輩子最痛苦的磨難。我深深體會到,身上覆蓋著數百萬雙蠕動的昆蟲,那種感覺真會把人逼瘋。我沒有精神崩潰,只能說運氣好。
遠離文明的面貌
一天早晨,三位婦女結伴朝我走來。她們向我要幾縷頭髮,說著就動起手來,拔下一些發絲。我的頭髮漂染了三十年,進入沙漠時,它是一種淺淺的灰棕色。我把頭髮留得很長,但通常都挽在脖子上。在沙漠中徒步遊走了好幾個星期,既沒有功夫洗刷,也沒機會梳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在路途上,我們從沒遇到一潭水,澄清到能夠讓我當成鏡子照一照。我只能想像,我頭上現在是一堆亂蓬蓬、髒兮兮、糾纏在一起的發絲。我戴著「靈娘」給我的束發帶,頭髮才不會遮住我的眼睛。
那三位婦女在拔我的頭髮時,發現金色的發絲下冒出了烏黑的發根,連忙停下手來,跑去報告部族長老。長老是個中年人,個性沉靜,身體非常結實,幾乎像個運動員。在旅途短暫的相處中,我發現他和族人談話時,態度都十分誠懇,不論是誰對群體提供幫助,他都會毫不遲疑地致謝。我能理解,為什麼他能當上部族領導人。
他讓我聯想到另一個人。多年了,我曾站在美國聖路易市西南貝爾電話公司的大廳。時間大約是早上七點。門房正忙著擦洗大理石地板,他讓我進來等,免得被外面的大雨淋濕身體。這時,一輛加長型黑色轎車駛到們口,接著,我看見德州貝爾電話公司總裁走進大廳。他向我點點頭,表示注意到我的存在,然後向正在清洗地板的門房說聲「早安」。他告訴門房,他十分感激他對公司的貢獻,不管是誰走進這棟大樓,即使是政府最高官員,他都會發現地板永遠是光亮的,因為這家公司有這麼一位員工。我知道他不是信口開河;他的態度十分誠懇。我只是個旁觀者,但我也感覺到那位門房臉上散發出的驕傲。我發現,真正的領袖身上具有超越國界的特質。家父常告誡我:「人不是為公司工作,而是為他人工作。」在澳洲內陸這位部落長老的行為舉止中,我看到了企業領導人的一些氣質。
他接到三位婦女的報告後,特地前來觀賞「金髮變種人發根烏黑」的奇觀,然後語令族中所有成員,都來看看這個奇跡。大夥兒的眼睛都發亮起來,笑得很開心。烏達解釋說,那是因為他們覺得我越來越像澳洲原住民了。
鬧夠了之後,三位婦女繼續剛才的工作。他們利用種粒、細小的骨頭、豆莢、少許的草和袋鼠的肋健,開始編織從我頭上拔取的那幾縷發絲。完工後,我發現我頭上增添了一件東西——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精質的束發帶。環繞著它,一直垂落到我的下巴,是系著編織物的長髮絲。他們解釋,喜歡戶外運動的人常戴的澳洲釣魚帽,四周懸吊著能漂浮的軟木,就是仿照原住民用來防蠅的古老頭飾。
那天下午,我們果然遇到了一大群樹葉蒼蠅,那一刻我真的感激我這頂用種子織成的頭飾——它不?是天賜的珍寶。
永恆的真諦
另一天,我們遭受成群咬人的飛蟲侵擾。他們給我抹上蛇油和取自營火的灰燼,然後要我在沙地上打滾。這種混合式防禦方式,果然趕走了那些可惡的小東西。全身包著一層外殼,像個小丑似的在路上走動,樣子固然難看,但還算值得。儘管如此,蒼蠅還是不斷爬進我的耳朵;有一只昆蟲在你腦袋裏鑽動,那種感覺真會叫人發瘋。
我問過好幾個人,他們怎麼能就那樣靜靜站著,一動不動,讓昆蟲怕滿全身。他們微笑著,沒有回答。然後有人來通知,部落領袖「黑天鵝王」要跟我談談。「你知道【永恆】有多長久嗎?」他問我,然後說:「那是非常、非常長的一段時間。。無始無終。我們知道,在你們的社會,你們把時間戴在手臂上,做事情都依照形式裏,因此我才問,你知道【永恆】有多長久嗎?」
「我知道,」我說。「我瞭解永恆。」
「很好,」他回答。「這樣我們可以告訴你更多。在萬物一體的世界,每一件事物都有他存在的目的。世界上並沒有怪人、適應不良的人或以外事件,只有人類不瞭解的東西。你覺得矮樹叢裏的蒼蠅討厭,只會折磨人,對你來說它們確實如此,但那只是因為你缺乏必要的瞭解和智慧。事實上,蒼蠅是必要的、有益的生物。它們爬進我們的耳朵,把我們每晚睡覺弄進耳朵的污垢和沙塵清理乾淨。你沒有發現我們的聽覺都很完美嗎?對,它們還爬進我們的鼻孔,把它也清理乾淨。」他指著我的鼻子說:「你這只鼻子,兩個洞都很小,不像我們的鼻子大得像無尾熊。往後的日子,天氣會更熱,你若不把鼻子清理乾淨,日子會更難熬。在酷暑中,你不可以朝空中張開嘴巴。所有人中,你最需要一個乾淨的鼻子。蒼蠅爬附在我們身上,把清除掉的東西都帶走。」他向我伸出胳膊:「瞧,我們的皮膚多柔軟、多光滑,看看你自己的吧!我們從沒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在路上走幾天,皮膚就會變色。你剛到我們這兒來的時候,皮膚是另一種顏色,然後變成鮮紅色,現在你的皮膚一天天幹燥、脫皮。你的身體一天一天縮小。我們從沒遇到過像蛇一樣的人,把脫下來的皮留在沙上。你需要蒼蠅幫你清理皮膚。有一天,我們會走到蒼蠅產下幼蟲的地方,那時我們就有一頓餐點可以吃了。」他凝起眼睛看看了看我,深深歎口氣,然後說:「如果我們把所有覺得討厭的東西全都清除掉,而不去瞭解它們,人類就活不下去了。蒼蠅飛來時,我們只有默默忍受。也許,現在你也準備這樣做了吧。」
自然美容秘方
下回我遠遠聽見蒼蠅飛來時,就從腰間解下束發帶,考慮要不要戴在頭上遮擋蒼蠅,然後下定決心,照夥伴們所建議的去做。蒼蠅飛來了,我也離開了。我想像自己來到了紐約,進入一家設計豪華的美容保健中心。我閉上眼睛,感覺到有人在清理我的耳朵和鼻孔。我想這位受過訓練的美容師的文憑,就掛在我頭頂的牆上。我感覺到數百個小棉球在擦拭我的全身。最後,那些小生物都離開了,而想像中我又回到澳洲內陸。他們說的沒錯,在某種情況下,默默忍受確實是最好的應付方法。 我在想,這一生中還有什麼事物,是我所誤解的、不願耐心探尋真相的?
旅途上沒有鏡子,這對我的意識似乎產生了一些影響。感覺上,我好像置身太空艙中,一面走動,一面透過窗口向外看。我一直看外面,看別人,觀察他們對我的一言一行會起什麼反應。這輩子頭一次,我覺得我在誠誠實實地生活。我不再像當初還在商場打滾時,穿著特定的服裝。我也不再化妝。我的鼻子已經不知脫過幾層皮。在這兒,我們不必裝模作樣——不必爭出風頭,以滿足自大的心裏。我們這一群人中聽不見任何閒話,也沒有人勾心鬥角。
沒有鏡子把我嚇回現實,我可以體驗美好的感覺。我並不美麗,這點很明顯,但我現在卻覺得自己美麗。這兒的人接受我的本來面目。他們讓我覺得我是他們的一份子,獨特而美妙。我現在體會到,被毫無條件的接納是一種什麼感覺。
就寢時,我躺在沙土鋪成的床墊上,腦海中回想著兒時聽熟的兩句歌詞。那是「白雪公主」裏的歌:
鏡子,牆上的鏡子呀
誰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第十章 無價的珠寶
我們走得越遠,天氣越熱。更多的植物和生命消失。我們走在觸目儘是沙的地面上,偶爾看見一堆堆高聳乾枯的植物根莖。遠處什麼都看不見——沒有山沒有樹,大地空無一物。從早到晚看到的都是沙,沙,以及覆滿沙塵的野草。
那天,我們開始隨身攜帶火棒。那是一根燃燒著的木柴,路上必須不停地輕輕揮動,才能留住火種。沙漠中的植物是那麼稀少,人們必須利用種種計量,以維持生存。找不到乾草時,我們就用火棒點燃那晚的營火。我也看到族人收集沙漠動物遺留的珍貴糞便,尤其是野狗留下的。這種東西是火力強大的、無臭無味的燃料。
我發現,每個人都多才多藝。這些族人一生都在探索他們的潛在才能,有的人成為音樂家、醫師,有的當上廚子或說書人,在這過程中,給自己取個新的名字,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我參與族人探索潛能的活動,第一步是給自己取個名字——我開玩笑地自稱為「狗糞收集者」
珍貴的價值觀
那天,一個年輕可愛的女孩走進一堆野草中,出來時,奇跡似的,手裏拈著一朵美麗的黃色花兒。她把長長的梗子環繞在脖子上,讓花兒在她身前搖盪,就像一件珍貴的珠寶。大夥圍聚上來,稱讚她給自己挑了件美麗的首飾,戴在她身上煞是好看。一整天,讚美聲不絕與耳。我感覺得出她心中的喜悅——那天,她覺得自己特別好看。
這個女孩,讓我想起離開美國前夕在我辦公室發生的事。一個被神經緊張症候群折磨得病人,跑來見我。我問她有什麼煩惱。她說,保險公司把她那條鑽石項鏈的保費,提高七百美元。她在紐約市找到一個人,自稱可以利用人造鑽石,替她仿造一條一摸一樣的項鏈。她準備飛到紐約,親自監工,等它完成後,再回來把真的鑽石項鏈收藏進銀行保險庫,但費率會減低許多。
我記得,我向她提起即將舉行的年度聯誼舞會。她說,到那時仿造的鑽石項鏈已經完成,她可以戴著它出席。那天晚上,在沙漠中,那個原住民少女把花兒放在地上,讓它回到大地的懷抱。這朵花已經完成它的任務。她心中充滿感激,把今天所受到的讚美,全都儲藏在記憶裏。這朵花是個見證,證明她是個漂亮的女孩。但她對花兒本身並沒有割捨不開的依戀。花會凋謝、枯萎,回到大地,化作一堆腐植土,然後再生。
我想起美國那位病人。然後,我瞧瞧眼前這個澳洲原住民少女。她的珠寶有意義,而我們的珠寶只有金錢價值。
我得到一個結論:這個世界有些人把價值觀念弄錯了,但不會是這兒的原住民——原住在所謂「澳洲蠻荒」的原始民族。
第十一章 肉 汁
空氣是那麼的寧靜,我感覺到腋窩裏的毛髮在生長。我也感覺得到,隨著深一層的皮膚乾枯,我腳底所結的繭變得越來越厚。我們的步行突然中止。在我們停下來的地方,兩根交叉的木棍曾經標示這兒有一座墳墓存在。墓碑不再直立;把兩根木棒紮在一起得繩子已經腐爛。如今,地面上只剩下兩根老樹枝,一長一短。「工具師傅」撿起樹枝,然後從工具袋拿出薄薄長長的一片獸皮,熟連而精確地,把十字架重新紮綁好。有幾個人撿起散佈在附近的大石頭,在沙地上堆成一個橢圓行。然後,大家把墓碑重新樹立在地上。「這是族人的墳墓嗎?」我問烏達.
「不是」他回答。「裏面埋的是一個白種人。坑墓在這兒已經很多很多年了,早就被你們的人遺忘,現在恐怕連死者的家屬都忘記他的存在。」
「那你們為什麼要修整它呢?」我問。
「為什麼不呢?我們不瞭解、不同意、也不接受你們的生活方式,但我們不亂下評斷。我們尊重你們的立場。你們以往的抉擇和現在的自由意志,形成你們的生活方式。這個地方對我們來說,和其他神聖的地點有相同的作用。來到這兒,我們可以歇腳、沉思,確認我們和上蒼以及宇宙萬物的關係。這兒沒留下任何東西,你瞧,連骨頭都沒有!但我們的民族尊重你們的民族。我們祝福它、整修它;今天路過這裏,使我們變成更好的人。」
那天下午,我思考著「自我反省」的問題——面對自己,把過往的經歷好好探索檢討一番。這是骯髒的工作,讓人害怕,甚至充滿危險。又很多壞習慣和壞信念,我曾站在既得利益的立場,加以維護。在路上我會不會停下來,整修猶太人或佛教徒的一座墳墓?我記得,曾經為寺廟人潮造成交通阻塞而大發脾氣。現在,我是不是已經瞭解,應該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場,棄絕批判的態度,讓其他人追求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並且誠心祝福他們?我開始瞭解:我們並不吝於施捨,但我們選擇我們施予別人的東西。我們的一言一行,都在刻意為自己想過的生活作準備。
路上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流動的空氣就像貓的舌頭,舔著,搔著,停留在我那已經傷痕累累的皮膚上。這場風來得快,去的也快,我忽然有了領悟:尊重我不瞭解也不贊同的傳統和價值觀念,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會給我帶來莫大的好處。
文明於原始的交流
那晚,一輪明月高掛天空,我們圍聚在戶外的火焰旁。一團桔黃色的火光閃照著我們的臉孔。聊著,聊著,話題轉到了食物上,大夥不拘形式地談論起來。他們向我提出問題,我盡我所知回答,大家聽得很專心。我向他們介紹蘋果,告訴他們我們如何創造雜交的品種,如何調製蘋果醬,如何烘培老媽的「祖傳」蘋果派。他們答應找些野生蘋果,讓我品嘗。我發現,這些澳洲原住民基本上是吃素的。好幾個世紀,他們自由采食野生的果實、山藥、草莓、胡桃和種子。偶爾,魚和蛋出現在他們面前,準備變成他們身體的一部分時,他們的食物中也會添加這些東西。他們儘量不吃有「臉孔」的東西。研磨的穀物是他們的日常食物,一直等到被驅離海岸、逃入內陸之後,他們才為環境所逼,開始吃肉。
我向他們描述餐館的樣子,告訴他們,食物是如何置放在精美的盤子上食用。我提到肉汁,他們感到不解,為什麼要在肉上澆調味汁?我答應示範給他們看。當然,一時也找不到合用的平底鍋。我們的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烹調的時候,通常先把煤搬到一旁,然後把肉放置在沙地上烘烤。有時我們也用竿子撐住烤肉叉,把肉串在上面烤。偶爾我們用蔬菜、藥草和珍貴的水燉肉吃。我望望四周,發現一張光滑無毛的獸皮毯子,在「裁縫婦」的幫助下,我們設法把毯子縫褶起來。她脖子上常系著一個特製的小袋,裏面裝著動物骨頭做的針、肋健做的線。我把動物脂肪放進獸皮鍋中加熱,溶化成液體,然後加進一些他們先前研磨好的細紛,再加進藥草和砸碎的辣椒籽,最後加進水。調味汁燒得濃稠後,我把它澆在我們先前吃過的一小塊一小塊肉上——那時一種很奇怪的肉,叫做鄒皮蜥蜴。嘗過這鍋肉汁的人表情都很奇怪,也提出一些批評,但說得很婉轉,這使我想起十五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時我參加「美國太太」選美活動。全國性的競賽項目中,有一項是以獨門方法燒一道沙鍋菜。一連兩個星期,我每天在家做這道菜。一連十四頓晚餐,家人邊吃邊評鑒它的色、香、味,幫助我決定以那一天做的沙鍋菜參選。孩子們從沒拒絕吃過,但很快就學會以婉轉的方式告訴我,他們真正的想法。他們忍受這些別出心裁的菜肴,為的是幫助老媽一圓選美夢!我贏得「堪薩斯太太」頭銜時,兩個孩子都大聲歡呼:「我們擊敗了沙鍋菜的挑戰」
如今,我在這些沙漠夥伴的臉上又看到相似的表情。這一路上我們生活在一起,有說不盡的趣事;我今天烹調的肉汁,也給大家帶來許多歡笑。他們每做一件事都不忘探索其中的精神含義,因此,當有人批評說,肉汁這種食物反映出白人價值觀念的特色時,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他們覺得,白人非但不願面對事物的真相,反而為了一時的方便,為了掩飾不安全感,讓生活環境把人類共通的法則給破壞了。
有趣的是,聽到他們的評論和看法,我從沒感到自己遭受批評和裁判。他們從不武斷的說,我們白人的那一套是錯的,而他們這個原住民部落的做法是對的。他們對我們的態度,就好比一個充滿愛心的大人,在觀察一個試圖把左腳的鞋子穿到右腳上的小孩。把鞋子穿反了,不是照樣可以走很長的路嗎?說不定弄得滿腳膿包和水泡,還可以學點乖呢!但對一個比較年老、比較有智慧的人來說,那似乎是不必要的折磨。
我們也談到生日蛋糕和覆在糕面上的甜美糖霜。我發現,他們對糖衣這種東西的看法,格外發人深省。它似乎反映出,在白人一百年壽命中,許多時間被浪費在人工的、淺薄的暫時的、裝飾門面的、甜美可喜的事物上。在一生中,我們只花很少的時間,探索我們的心靈和永恆的存在。
心靈的成長
我談到生日宴會時,他們聽得很專心。我向他們介紹蛋糕、生日歌和禮物——每增加一歲,就在蛋糕上加插一個蠟燭。「你們為什麼要那麼做?」他們問道。「對我們來說,只有特別的事情才值得慶祝。年齡的增加並不特別呀,那不需要經過努力的。人很自然就會變老。」
「你們不慶祝年齡的增加,」我說「那你們慶祝什麼呢?」
「心智的增長,」他們回答。「如果我們今天比去年更成熟、更有智慧,我們就會慶祝一番。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心智是否增長,因此,你該自己決定,何時舉行慶祝。」我心裏想,這番話得好好記在心裏。
我很驚訝地發現,這兒到處是營養豐富的野生食物,在人們需要時,就會應時出現在眼前。在乾燥的地區,表面看來,似乎不應合植物生長,但這只是假像。埋藏在貧瘠的泥土下的,是包裹著厚厚一層防護品的種子。雨來臨時,種子就會萌芽生根,整個地區都為之改觀。然而,短短幾天內,花兒就結束了一周期的生命,種子被風吹散,大地又恢復荒涼、乾枯的景觀。
在, , 沙漠各處,在濱海區域和接近熱帶的北部地區,我們利用豆類烹調過豐盛的晚餐。我們把野樟樹皮煮熬成茶,加進一些果子和甜美的蜂蜜。有一陣子,我們把整塊樹皮剝下來,用來遮陰、包裹食物、嚼食。這種氣味芬芳的植物可以治療傷風、頭痛和黏膜充血。
許多灌木的葉, 子可以煉製成藥油,用來抵抗細菌侵襲,它可以當作收斂劑,清除腸內的細菌和寄生蟲。有些植物的根莖和葉子中所含的漿汁,能消除腫瘤、腳上生的雞眼和繭。這兒甚至還找到生物殮,諸如圭寧。他們把某些香味濃鬱的植物搗碎,浸泡在水中,直到汁液變色,才抹拭到胸口和背部。加熱時,它發出的水蒸氣也可以吸食,用來清除血液中的雜質,刺激淋巴腺,強化免疫系統。這兒有一種類似楊柳的小樹,含有豐富的阿司匹林成分,可以治療體內的不適,減輕扭傷或骨折帶來的痛苦,也可以緩解輕微的肌肉和關節疼痛。它對皮膚損傷也有療效。還有些樹皮可以煉製成瀉藥,此外,某種樹脂溶進水裏後,也可以當作咳嗽糖漿服食。
一般來說,這個原住民部落的人都非常健康。相處一段日子後,我發現他們食用的某些花瓣,能有效防禦傷寒病菌。我想,或許他們的免疫系統也因此獲得加強,作用和我們的疫苗大致相同。據我所知,澳洲的馬勃菌——一種巨大的的萍類——含有一種名為「馬勃素」的抗菌物質,目前還在研究的階段。這兒的一種樹皮也含有叫做「山油柑堿」的抗腫瘤物質。
早在好些世紀以前,他們就已經發現澳洲野生蘋果的奇特成分。現代醫學把它用在口服避孕藥中,做為「?固醇澳洲茄胺」的一種來源。部族長老告訴我,他們堅信,被帶進這個世界的新生命,都需要受到歡迎、愛護和妥善的教養。對他們族人來說,亙古以來,新生命的孕育一直就是有意識的創造行為。一個嬰兒呱呱落地,意味著他們已經給一位族人的靈魂提供了一具肉身。跟我們想法不同的是,他們並不期待每一個肉身都完美無暇。肉身內所保藏的無形珍珠,才是至善至美的,在眾生靈共同的修煉之旅中,幫助別人,也接受別人的幫助。
真愛的世界
我覺得,他們如果祈禱——如同我們向上帝禱告——必定是為了沒人疼愛的小孩,而不是為了已經流掉的胎兒。所以選擇前來人世走一遭的靈魂,都應該受到這樣的尊重,如果不能在這一世中經由現在的父母得到,也應該在另一世中獲得。部族長老私下告訴我,某些部落盛行爛交,對誕生的嬰兒漠不關心,實在是人類最落伍的行為。他們這個部落認為,當胎兒開始活動,告知世人它的存在時,靈魂就已經進入它體內。對他們來說,胎死腹中的小孩是一具沒有靈魂進駐的軀殼。
這個部落也找到了一種野生煙草。他們把煙葉放進煙斗,在特殊場合抽吸。如今,他們仍然把煙草當成稀有的、獨特的物質使用,因為它產量不富,吸食時能產生飄飄欲仙的感覺,而且還會上癮。迎接訪客和開始會議時,他們象徵地抽抽煙。我發現他們對煙草的重視,和美洲土著的傳統頗有相似之處。
我的原住民朋友常常談論到我們踩在腳下的土地。他們提醒我,那是我們祖先遺體所化的灰塵。他們說,萬物都不會真的死亡,它們只是改變。他們告訴我,人的肉體如何回到土地,滋養植物,而植物又成為人類新鮮空氣的唯一來源。比起我所認識的絕大多數美國人,他們似乎更能體會氧氣的珍貴,更瞭解氧氣對所有生命的重要。
這個部落的人視力好的出奇。在他們樹種植物中所發現的芸香幹,是眼藥中使用的一種化學成分,用來治療眼部脆弱的毛細管和血管。在他們獨居澳洲的數千年中,他們似乎已經瞭解,食物是如何影響身體的。
食用野生食物,讓人傷腦筋的是,到處存在著有毒的東西。原住民一眼就能看出什麼是吃不得的。他們已經學會如何清除有毒的部分。他們曾告訴我,在澳洲土著中,有些分支部落回歸的野蠻的傳統,長久以來,利用毒藥對付敵人。這是令人難過的事。
我和這個部落在旅途上相處夠久之後,他們對我的疑問,知無不答,認為我的問題發自內心,目的是相加深我對他們的認識。我提到人吃人的問題。我曾讀過這方面的歷史書,也聽過澳洲朋友開玩笑說,原住民愛吃人肉,連他們自己的嬰孩也不放過。我問他們,這是真的嗎?
這是真的。人類自有史以來,就一直嘗試種種生活方式。即使在這塊大陸上,也無從防止人們這樣做。這兒曾經出現過有國王的原住民部落,也存在過女人統治過部落;有些部落掠奪人口,有些愛吃人肉。白種人殺人之後揚長而去,留下屍體讓別人處置。食人族殺人之後,利用屍體來滋養生命。白人的做法並不比食人族高尚和卑鄙。殺人就是殺人,不論動機是自衛、復仇、一時的方便,仰或為了取得食物。他們這個「真人」部落和「變種」人類不同的是,他們不殺另一個人。「戰爭是不講道德的,」他們說。「但是,食人族一天中所殺的人,絕不超過他們食用所需的量。在你們的戰爭中,幾分鐘之內就有數以千計的人被殺。也許值得向你們領袖建議,讓交戰雙方舉行五分鐘戰鬥。然後,讓所有父母前來戰場收集兒子的殘缺屍身,帶回家去哀悼、埋葬。這之後,雙方要不要再來一場五分鐘的戰鬥,悉聽尊便。要讓瘋狂的人清醒一下,可真難啊。」
那晚,我把薄薄的毯子鋪在砂礫地上,趴著躺下來,心裏想,在許多方面人類是越走越近,在其他許多方面卻背道而馳,越離越遠。
第十二章 活埋的樂趣
溝通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澳洲原住民使用的單字很難發音。大部分的字很長。例如,他們提到一個部落,名叫「皮提安提雅提亞拉」,另一個部落叫「楊困提雅提雅拉」。很多字聽起來發音相似,直到我學會極度小心聆聽,才分得清楚。據我瞭解,世界各地的記者對如何拼寫澳洲原住民的名字,並無共識。有些用B、DJ、D和G,同樣的字,其他記者則用P、T、TJ和K。重要的是,不管怎樣拼寫都不牽扯到對錯的問題,因為原住民自己並不使用字母。爭論這種問題,永遠不會有結果。最讓我傷腦筋的是,和我一塊徒步漫遊澳洲內陸的原住民,使用一種鼻音,我覺得很難發得出。發ny這個音時,我強逼自己把舌頭頂在後牙上。如果你這樣做,然後說Indian這個英文單詞,你就懂得我的意思了。另外還有一個音,要求你把舌頭抬起來,向前快速的震動。他們唱歌時,嗓音往往非常輕柔,充滿韻律,但會突然冒出一種十分刺耳的聲音。
「沙」這個字,在他們的語言中有二十多種不同的說法,用來描述澳洲內陸的沙土種種不同的質地、型類、樣貌。但有一些字很簡單,例如Kupi就是「水」。他們似乎很喜歡學我們的字,跟我練習發音,並不覺得困難,而我學習他們的發音,就顯得笨嘴笨舌多了。由於他們是主人,在選擇溝通的語言方面,我是客隨主便。喬夫借給我的歷史書中提到,英國最初在澳洲建立殖民地時,這兒的原住民總共有兩百種不同的語言,外加六百種方言。那些書沒有提到「心心相傳」的溝通方式,也沒提到手語。和原住民溝通,我使用一種粗造的手語。這是白天最常使用的交談方式,因為他們大部分時候利用心靈感應,來傳達訊息或講述故事,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不打破靜寂,我就儘量不出聲,有什麼話要向走在我身邊的人說時,只好打個手勢。我們使用全人類共同的一些手語,例如招招手,意思是「來這兒」;舉起手掌,意思是「停止」;把手指伸到嘴唇上,叫你「不要講話」。我根原住民相處的最初幾個星期,他們常不叫我講話,後來我學乖了,不再事事發問,反正時機到了,他們會把我該知道的主動告訴我。
有一天,我跟大夥走在路上時,鬧了個笑話。我被蟲子咬了一口,很自然就搔起癢來。他們一看,哈哈大笑,紛紛模仿我搔癢的動作,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原來我那個手勢的意思是:我看到了一條鱷魚。那時,我們距離最近的沼澤至少兩百里哪!
累積而來的「毒氣」
我們結伴旅行了幾個星期後,我開始注意到,每次我脫隊時,就有好幾雙眼睛環繞在我身邊,瞧著我。天越黑,那些眼睛就顯得越大。最後我總算看清楚了那些東西的形貌。原來有一群兇猛的野狗,出沒在我們路途上。
我拼命跑回營地,向烏達報告我的發現——頭一次我真的嚇壞了。烏達轉告部族長老。附近站著的族人都走了過來,圍成一團。我等待他們開腔,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部落的人說話從不脫口而出,他們總是三思而後言。我等待了大約從一慢慢數到十那麼長久,烏達才向我轉達會議的結論。他們判斷,問題出在我的體味;我身體上的味道實在有點刺鼻了。這是真的,我自己聞的出來,從別人臉上的表情也瞧得出來。傷腦筋的是,我找不到解決的方法。水太稀有了,不能浪費在洗澡上,況且也找不到澡盆。我那些皮膚黝黑的夥伴,身上並沒有我那種體臭。我為這個問題煩惱,他們也為我煩惱。我想,造成我那種體臭的原因有二,一時我的皮膚不斷被曝曬,以致脫皮;二是我身上凝積已久的脂肪正在燃燒中,釋放出大量「毒氣」。我的體重天天都在減輕。當然,除臭劑和衛生紙的缺乏,使問題更加惡化。此外,我還注意到一點,我發現,每次吃飯後,他們走進沙漠中方便,排出來的東西並不像我們那麼惡臭——在我們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中,平常吃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實在太多。我敢說,吃了五十年的文明食物,我必須花一段時間,才能消除我體積存的毒素。如果我留在澳洲內陸,總有一天,我的身體又會變得乾淨。
我永遠記得,長老向我解釋問題的癥結和徹底的解決方法。他們關心的不是他們自己;不管怎樣,他們已經把我當成自家人。他們並不擔憂自身的安危;他們擔憂的是那些可憐的動物。我的體臭把它們弄得神經兮兮。烏達說,那群野狗誤以為,我們這個部落拖著一塊腐爛的肉在路上走,那種氣味熏的它們受不了,簡直要發狂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因為我的體臭確實那麼糟,聞起來就像一大塊被拋棄在太陽下的牛肉餅。
我說,只要他們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我都會很感激。於是,第二天中午,天氣最熱的時候,大夥合力挖掘一個四十五度角的壕溝,讓我躺在裏面。他們在我身上蓋滿泥土,只有臉孔露在外頭。然後,他們又幫我弄來一些遮陰的東西。我就在壕溝裏躺了約莫兩個小時。被活埋在泥土裏,孤零零連一根肌肉也不能移動——那種感覺可想而知。對我來說,這又是個嶄新的經驗。如果他們就這樣走了,我會活活餓死在那裏。最初我擔憂的是,一些好奇的蜥蜴、蛇或沙漠老鼠會爬上我的臉。這一輩子,我第一次真正體會到四肢癱瘓的痛苦:你想叫手腳動一動,它們卻偏偏不聽使喚,毫無反映。可是,一但我放鬆心情,閉上眼睛,專心致志,把體內的毒氣排除體外,從泥土中吸取沁人心脾、清新純潔的養分,時間就過得比較快了。
現在我總算那句老話:「需要是發明之母。」
它還真有效!我們把臭味遺留在泥土裏,繼續我們的旅程。
第十三章 療傷的奇效
雨季就要來臨了。這天,我們看見空中出現一片雲,但很快就在我們眼前消失。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象,令人歡欣鼓舞。偶爾我們走在頭頂上那片巨大的陰影下,感覺就好像一支被人踩在腳下的螞蟻,抬頭望著那人的靴底。和一群童心未泯的成年原住民一塊旅行,是多讓人開心的事。他們和天上的雲賽跑,一直跑到陰影外燦爛的陽光中,抬頭取笑雲兒:風的雙腳怎麼走得那麼慢呢?然後他們又跑回來,繼續行走在陰影中,告訴我說,上蒼賜給人類的涼風,是那麼美妙的一件禮物。那天大夥兒都非常快樂,一個個都玩瘋了。晌晚時,卻發生了一件慘事,至少在那一刻我以為是件慘事。
有個三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名叫「大寶石獵人」。他的專長是尋找珍貴的寶石。最近他在名字上加個「大」字,因為這些年來,他練出了一套獨門本事:在礦業公司廢棄的礦場上,挖掘的到出奇的貓眼石,甚至金塊。這個部落的人原本將貴重金屬看成多餘的東西。你不能把他當成三餐吃;在這個沒有市集的部落中,你又不能拿它換食物。它的價值僅僅在它的美,以及它可能提供人類的服務。然而,漸漸的,這些土人發現,白種人居然把這種東西當成寶貝。這比白種人的另一個怪僻——買賣土地——更讓土人驚訝。寶石為這個部落提供經費,使他們能夠定期派遣探子進入城市,打聽外面的消息,回來向族人報告。「大寶石獵人」從不曾走進還在經營的白人礦場,因為他的族人曾被迫在礦場工作,這段悲慘的歷史讓他心寒。這些族人星期一進入礦場,週末才出來。每五個就有四個死亡。通常他們被控以某些罪名,然後送到礦場工作,做為刑法的一部分。每個罪犯都分配有一定的工作量,為了趕工,妻子兒女往往都被召來工作;一人的配額,也許需要三個人來滿足。白人礦主很容易找到藉口,延長原住民罪犯的刑期。想逃嗎?連門都沒有。這種對人類生命和軀體的糟蹋,當然,都是合法的。
神妙的醫術
這一天,「大寶石獵人」正行走在堤防沿上,突然,土地塌陷,他整個人墜下懸崖,掉落在二十尺深的石穀裏。當時我們行走的方向,地面全是一大片一大片天然光滑的花崗岩、一層層石板和一堆堆碎石。
走了這麼些天的路,我的腳底開始生出大片老繭,就像夥伴們那獸蹄似的雙腳,然而,行走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連腳底這一層已經硬化的皮膚,也不足以讓我感到舒適。我邊走,邊想著我的腳。我回想起老家那一整櫃的鞋,裏頭有遠足鞋,也有跑步鞋。就在這當口,我聽見「大寶石獵人」墜入深谷的慘叫聲。大夥全都圍到崖邊,向下望。他全身捲縮成一團;映入我們眼簾的是一潭深紅的血。有幾個人跑下峽穀,利用接力方式,迅速將他帶回崖頂上。即使他會飛,也不可能那麼快回到上面來。好幾雙手撐在他身體下麵,看起來就像裝配線上的一輛坦克車。
他被平放在崖頂光滑的石板上,整個傷口現露了出來。那是非常嚴重的穿破骨折,位置在臍蓋和腳踝之間。骨頭穿透他那奶油巧克力色的皮膚,伸出外面約兩寸,活像一支巨、醜惡的獸牙。有人迅速解下束發帶,把它纏繞在傷者的大腿上。「藥師」和「女醫」分別站在傷者兩旁。其他族人開始紮營,準備過夜。
我一步步擠進人堆,站在那具平躺著的身體旁邊。「我可以看嗎?」我問。「藥師」把兩隻手伸到那條受傷的腿上,相隔一寸,來來回回緩慢地移動著:最初兩手平行,然後,一只手從下往上移動。另一只手從下往上移動。「女醫」對我笑了笑,然後回頭跟烏達說些話。烏達把她的話傳達給我。
他解釋說:「這是示範給你看的。我們聽說,你的專長是醫療你的族人。」
「唔,我想是吧!」我答道。我從不認為,真正的醫療來自醫生和他們那套醫術,因為都年前我自己跟小兒麻疲症搏鬥時,就已經體會到,真正的醫療只有一種。醫生能夠清除體內留存的外來雜質、將化學藥品注射入體內、調整移位的骨骼,但這並不意味身體會真正復原。事實上,我敢說,在人類歷史上從沒有一位醫生,不論在何時代、任何國家,曾真正治好一個病人。每個人真正的醫療者是活在他自己心裏。最好的醫生能認出一個人的才華,培養它,而他們自己有幸為社會服務,做自己想做得最好的事。可是,現在不是詳細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暫時接受烏達對我的稱呼,同意這些原住民的說法,在我的社會,我的確也被當成一位女醫師。
他們告訴我,把兩雙手伸到受傷的腿上,而不接觸傷口,然後來來回回移動,這樣做,能夠幫助那條腿恢復受傷前的狀態。這種方法,能夠防止傷口在治療過程中腫脹起來。「藥師」正在提醒受傷的骨頭,它受傷前是怎麼個樣子。骨頭折斷時,脫離原先已經固定了三十年的位置,引起驚駭。「藥師」現在所做的,就是消除骨頭的驚駭。他在跟骨頭「說話」。
接著這戲劇中的三位主角——「藥師」在腳下。「女醫」跪在一旁,病人仰臥在地面上——開始以禱告的方式交談。「藥師」把兩雙手環繞住病人的腳踝。他顯然並沒有真的接觸或拉扯那只腳。「女醫」也把手環繞在病人的膝蓋,做著同樣的動作。他們的言語像吟詩,又像唱歌,各有各的調。到了某個階段,他們同時抬高聲調,大呼一聲。他們一定使用了某種推拿法,但我沒看到他們真的用手拖引移位的骨頭。那支凸出體外的骨頭,就這樣退縮回傷口裏。「藥師」把破裂的皮膚接合起來,向「女醫」打個手勢。她解開隨身攜帶的那支奇異的長筒子。
幽秘的藥物
幾個星期前,我曾詢問「女醫」,這兒的婦人如何處理月經。她讓我瞧瞧她們使用的衛生墊,那是用蘆草、麥秸和細鳥毛做成的。處理這件必要的事。她們把汙穢的衛生墊埋藏在泥土裏,就像我們平日處理排泄物那樣,採用貓的方式。偶爾我看見一個婦人從沙漠中回來,手掌上捧著一件東西,交給「女醫」。後者就打開她隨身攜帶的長筒子的頂端。我發現筒子裏填塞著一種植物的葉子——平常他們就用那種葉子,治療我起泡破裂的腳和被太陽曬傷得皮膚。「女醫」接受那件神秘的東西,塞進筒子裏。有幾次我站得很近,聞道一陣撲鼻的惡臭。最後我終於發現,筒子裏秘密保藏的東西,竟是婦人排出的一大塊一大塊已經凝結的汙血。
這天,「女醫」並沒有打開筒子的頂端,反而打開底部。我沒聞到撲鼻的臭味,什麼味道都沒有。她緊緊喔住筒子,擠出一些黑色的焦油,看起來很濃,閃閃發光。「女醫」把焦油塗抹在破爛的傷口邊緣,把傷口粘合起來。她真的是用焦油粘合傷口,滿滿地在那上面塗抹一層。他們不使用繃帶、束帶、夾板、拐杖和縫線。
很快的,大家就把這樁災禍擱置一旁,忙著吃起晚餐來。那天晚上,大家輪流把「大寶石獵人」的頭安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讓他這樣枕著,躺起來也舒服些。輪到我時,我想摸摸他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燒。我也想觸摸他、親近他,因為這個人為了我的緣故,答應加入這場醫療示範表演。他把頭枕在我的膝蓋上,仰望著我,眨著眼睛。
原始而效果驚人的醫療
第二天早上,「大寶石獵人」站起來了,和我們一塊步行上路,腳一點也沒破。他們告訴我,昨晚舉行的儀式會緩解骨頭承受的壓力,並防止傷口腫脹。它確實發揮了效用。往後幾天,我仔細觀察他的腿,發現塗抹在上面的黑色天然藥物變幹了,開始剝落。五天后,它全都消失,只有骨頭凸出體外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疤痕。這個傢夥體重約一百四十五磅。他簡直就是奇跡。我知道,這整個部落的人身體都很健康,但他們對緊急事件的處理,似乎也有獨到的竅門。
這些具有醫療保健才能的原住民,從未修習過生物化學和病理學,他們擁有的是真理、意志、保持身心健康的決心。
「女醫」問我:「你瞭解『永恆』究竟有多長久嗎?」
「我瞭解。」我說。
「你確定嗎?」
「是,我瞭解。」我重複。
「那我們就可以告訴你別的事情了。所有的人都是『靈』,暫時來訪這個世界而已。所有的『靈』都是永恆的存在。和其他人的邂逅,都是經驗,而所有經驗都是永恆的聯繫。我們『真人部落』給每一樁經驗一個完滿的結局,形成一個完整的圓,不像你們『變種人』,留下一大堆煩惱。如果你離開時,對某個人心存怨恨,這樁經驗就不會有圓滿的終結,往後還會在你的生命中重複出現。你會再受苦,一次又一次,直到你覺悟為止。你應該觀察你生命中發生的事,從中學習,使自己變得更有智慧。你應該感恩,就像你所說的,祝福它,然後帶著一顆寧靜的心離開。」
我不知道,這個人的腿骨是否迅速癒合。這兒沒有X光設備,無法進行手術前和手術後的觀察,而他只是個凡人,並不是超人,但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他不感到疼痛,治療過程也沒有留下任何副作用,因此,對他和其他族人來說,這樁經驗已經結束,我們可以帶著一顆平靜的心離開,也許變得更有智慧。這樁經驗已經形成一個完滿的圓。大家不必再為它花更多的精力、時間和心裏。烏達告訴我,他們並沒有刻意製造這樁意外事件。他們只是祈求上蒼,為了各地生靈的福祉,他們願意接受一樁經驗,讓我有機會目睹原住民的醫療技術,從中學習。他們不知道這樁意外是否會發生,如果發生,會降臨在誰的頭上,但他們願意作好準備,讓我有機會參與這樁經驗。機會來臨時,他們再一次感激上蒼,允許他們和一個「變種」的外人分享他的恩賜。
那天晚上,我內心也充滿感激,因為他們讓我進入這群所謂「原始人」的神秘、純潔的心靈。我想多學習一些他們的醫療技術,但我不願讓他們為我承擔更多的風險。我深深瞭解,在澳洲內陸求生,本身就已經充滿風險。
我早就知道,他們能看透我的心事,在我開口前,他們就已經知道我的願望。那天晚上,我們詳細討論了肉體、心靈和情感之間的關係。情感在身心健康上所扮演的角色,是我們以前未曾觸及的課題。
他們認為,一個人對事物的情感反復,才真正決定他的存在價值。這種反映,記錄在你體內的每一個細胞、你人格的核心、你的心靈、你永恆的自我。有些宗教勸我們給餓的人一碗飯吃,給渴的人一杯水喝,但這個部落的人卻覺得,舍出去的食物和水,以及施捨的對象,並不重要。真正決定這件事有無意義的,是你在公開地、充滿愛心地施捨時,你內心裏真實的感受。給垂死的植物或動物一些水,或給失意的人一些激勵,一樣給你帶來啟示,讓你進一步認識生命和造物主。它的意義,絕不下於賑濟饑民或救助窮人。你離開這個世界時,帶走的是一張成績單,上面記錄你這一生每一分每一刻的情感反復。這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情感,充滿我們的心靈,決定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小。行為只是一種管道,透過它,情感和意念得以傳達、體驗。
那天他們為病人接骨時,兩位土著醫師一面醫治,一面向受傷的骨骼發出復原的訊息。他們的心靈和雙手同樣忙碌。病人充分配合,對迅速和徹底的復原,充滿信心。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從我的觀點看來簡直就是奇跡的復原,在原住民心目中,卻是非常自然的現象。我開始想,在美國,病患所受的折磨,有多少是先入為主的成見所造成,而成見這種東西,是整個社會在不知不覺間灌輸進我們腦子裏的。
迥異西方的醫療技術
在美國,如果醫生對藥品的療效和人體的復原能力抱著同樣的信心,後果會如果?我越來越重視醫生和病人的關係。如果醫生不相信病人會復原,整個治療過程就會受到不良的影響。很久以前我就發現,當醫生告訴病人他的病無藥可治時,他真正的意思是,在他所受的醫學教育中,找不到醫治的方法,但並不表示真的無藥可救。如果另一個人治好同樣的病,那就顯示,人體確實有痊癒的能力。我跟「藥師」和「女醫」進行過一場漫長的討論,過程中,我對醫療保健有一個嶄新的、令人驚訝的發現。他們告訴我:「醫療和時間絲毫沒有關係,痊癒和得病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我對他們這兩句話的注解是:在細胞的層次上,你的身體原本是完好和健康的,然後,在一瞬間,其中某一個細胞的某一部分,初次出現出亂或異常現象。症候被覺察出來,可能需要數個月或數年的時間。醫療是相反的過程。你生病了,你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然後,你接受治療——至於那種治療,得瞧你住在什麼社會。在一瞬間,你的身體踩了?車,不再往下坡行,開始第一步的修復工作。這群澳洲原住民認為,我們身體出毛病,不是無緣無故的。他們也認為,更高層次的永恆意義和我們個人的意識溝通時,肉體是唯一的管道。身體的運作緩慢下來,使我們有機會看看周遭的環境,找出真正需要治療的重大傷口:傷痕累累的人際關係、價值觀念中出現的大漏洞、毒瘤般侵蛀人心的恐懼、對我們造物主的日益懷疑、心胸的日益狹隘等等。
我想起,一些美國醫生治療癌症病人時,如今也使用心神感應法。他們之中,大多數不受同僚歡迎。他們正在研究的那套方法太「新」了。這兒,在澳洲內陸,全世界最古老的人類,使用世世代代相傳下來的醫療技術,向我證明它的效力。然而,我們這些所謂的文明人,卻不願使用積極的心靈溝通,因為它可能只是一時的風尚,因此,我們互相告誡,最好再觀望一陣子,看看它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使用的成效如何。一個病重的白種人,在接受醫院所能提供的所謂治療後,命在旦夕,醫生就告訴家屬,他或她已經盡了全力。真的,我聽到這樣的話已經不知幾次了:「對不起,我們實在無能為力了。現在全都交到上帝手中。」這種話聽起來多麼原始、多麼好笑。
在治療疾病和處理意外事件上,我不認為澳洲原住民是超人。我真的相信,他們的醫療方法,每個細節都可以用我們那套科學分析法來解釋。有趣的是,我們拼命發明機器,來使用某些醫療技術,而這群澳洲土人卻證明,不必使用一根電線,也可以達成醫療效果。
人類正在漂泊、掙紮中,但在澳洲大陸,卻同時存在兩種醫療技術:最精密和先進的、最古老和救過無數人命的,兩者之間僅僅相隔數千里的距離。也許有一天,它們會結合在一起,到時候,一套圓滿的醫學知識就會出現。
那一天值得全世界慶祝!
第十四章 神秘豐富的圖騰
白天風向轉變,風力越來越強,我們迎著撲面而來的風沙,掙紮前進。我們留在地面上的足跡,一出現就消失。漫天紅沙飛舞中,我試圖睜開眼睛,那種感覺,就好像透過佈滿血絲的眼睛看周遭的世界。最後,我們在一片石壁下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大夥兒挨擠在一塊,躲避暴風的侵淩。我渾身包裹著獸皮,和大家面面相觀而做。「你們和動物的關係到底如何?」我問。「他們是你們的圖騰,幫助你們記憶祖先的標記嗎?」
「我們是一體,」他們回答,「從軟弱中學習堅強。」
他們告訴我,那支一路追隨我們的褐色老鷹提醒我們,有些時候,我們太過相信我們眼前所見的事物。我們若能超升自己,飛得高些,就能擁有一個更加遼闊的視野。他們說,有些白種人死在沙漠中,因為他們看不見水,氣憤之余,喪失了求生的意志。嚴格說,這些人是死於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們這個「真人部落」認為,人類做為群體,還必須不斷學習,不斷進化。在他們看來,宇宙仍在演變中,還不是已經完成的一項工程。人類似乎太忙著過日子,以致不能成為真正的「人」。
來自動物界的啟示
他們談到袋鼠——生性沉默、通常很溫順的動物,身高二到七尺,皮膚的顏色從淺銀灰的紅褐都有。剛出生時,一支紅袋鼠的體積和重量跟一顆菜豆差不多,可是卻能長到七尺高。他們覺得,白種人太過重視膚色和體形。袋鼠給人類的最大啟示;它從不向後行走。對它來說,那是不可能的事。它永遠向前走,即使繞著圓圈時也照樣向前!它那長長的尾巴就像一株樹幹,支掌它全身的重量。澳洲許多原住民選擇袋鼠做為他們的圖騰,因為他們對它有一種親切感,而且,從袋鼠身上,他們體認到保持個性平衡的重要。我卻喜歡往後看,回顧自己的一生,儘管我犯了錯或作出不明智的選擇;從某種角度看,這也是那時我唯一能做的事。長遠來說,那反而可能成為向前跨出的一步。袋鼠也控制生育;環境的條件不許可時,它們會停止繁殖。
滑溜溜的蛇對人類也有啟示作用:它不時脫外皮。如果你活到三十七歲,還保持七歲時的想法,你這一生就不會有什麼收穫。我們有必要擺脫舊觀念、習慣和意見,有時甚至友伴也不例外。對人類來說,割捨有時是非常困難的。蛇摔脫掉舊的東西,並不因此變得更偉大或更渺小。那只是一種必要的行為,舊的不去,新的無處容身。把身上的舊包袱斬落後,它看起來年輕些,感覺也年輕些。當然,它並不真的能返老還童。「真人部落」的人認為,計算年齡毫無意義,而且荒繆可笑。蛇善於運用它的魔力和能力。兩種力量都值得擁有,但如果不加節制,就會造成毀滅性後果。這兒有很多毒蛇,毒液可以用來殺人。蛇毒的威力眾所周知,但就像其他很多東西,它也可以發揮正面的效用,譬如救助墜入蟻丘或遭黃蜂或蜜蜂蟄咬的人。「真人部落」尊重蛇的隱私權,因為連他們自己也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
鴯?是一種巨大、強壯、不能飛的鳥。它幫助人類收集食物,因為它吃果子:我們撿拾它邊走邊排泄出來的種子,就享有供應無窮的食物。它下的蛋很大,是黑綠色的。澳洲原住民把它當作生殖力的圖騰。
海豚是「真人部落」最疼愛的動物,雖然現在他們很少有機會來到海邊。能跟他們以心靈「交談」的動物,海豚是第一個,而它給人類的啟示是,生活必須是快樂和自由的。海豚這位「遊戲專家」還教導他們:遊戲中沒有競爭,沒有輸家也沒有贏家,只有共享的樂趣。
蜘蛛給他們的教訓是,切勿貪婪。它向人類宣示:生活必須也可以成為美麗的藝術品。蜘蛛也告誡人類,莫太過迷戀自己。
我們談到螞蟻、兔子、蜥蜴,甚至澳洲野馬給人類的一些啟示。我告訴他們,某些動物正瀕臨絕種。他們反問:難道白種人不瞭解,每一個物種的滅亡,意味人類進一步走向毀滅?
沙漠暴風終於停歇,我們轉出沙堆。他們告訴我,大夥兒已經選出一種和我氣質相似的動物。這個決定是有根據的:他們觀察我的影子、舉止,也觀察我邁著兩支生繭的腳走路的模樣。他們準備在沙地上畫出那支動物給我看。大輪廓出現了,接著,有人在頭頂上添加兩支圓圓的小耳朵。他們瞧瞧我的鼻子,把它畫在沙地上。「靈娘」畫上眼睛,然後告訴我,那兩支眼睛的顏色和我的一樣。有人在臉頰上增添一些斑點。我開玩笑說,我臉上的雀斑全給沙塵遮蓋起來了。他們說:「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動物。它不在澳洲。」他們猜測,這種神秘的動物,雌的擅長狩獵,大部分時候獨來獨往。她為了兒女的安全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甚至配偶的生命。烏達笑了笑,樸充:「只要它的日常需求得到滿足,它就會很溫順,否則,它那口尖利的牙齒就要咬人了。」
我瞧瞧地面上已經完成的畫,發現那是一支印度豹。「唔,」我說,「我認識這只動物。」這只大貓跟我真是氣味相投啊!
我還記得,那晚非常寧靜;我猜,那支褐色的老鷹也歇息去了。
一彎新月高掛在萬里無雲的天空。我發現,這一天已經結束了,我們不再趕路。大夥兒都聊起天來。
第十五章 鳥
我們舉行晨禱的時候,「鳥夢姐姐」走到圈子中央,自告奮勇,要利用她的特殊藝能,為大夥兒謀點福利。對群體有益的事,上蒼總會垂顧的。一連兩、三個星期,我們沒看見一支鳥兒,除了我那位忠心耿耿的朋友——褐色的老鷹。它總是撲打著鵝絨似的烏黑翅膀,向我們這群趕路的人類俯衝下來,然後盤旋在我頭頂上。
部落裏的人聽了「鳥夢姐姐」的建議,都非常興奮,而我,跟他們相處了一段日子,也相信鳥兒會毫無預警地突然出現,如果上蒼有這麼個安排的話。
我們看見它們飛來時,桔黃色的豔陽正漓照著遠山的半山腰。那是一群五彩斑斕的鳥兒,比我在家時養在籠子裏的長尾鸚鵡,體形稍大,繽紛亮麗的羽毛卻很相似。數不清的翅膀拍撲著,遮蔽整個蔚藍的天空。突然,我聽到一支支回飛棒拋向天空發出的斯斯聲,一時之間,和鳥兒的啁湫交織成一片。乍聽起來,那群鳥兒仿佛在鼓噪:「我,我,我。」只見它們三三兩兩從天空墜落下來,沒有一支鳥兒躺在地上掙紮——它們一瞬間就被殺了。
那晚我們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婦人們也乘機收集那些五顏六色的羽毛。她們製作束發帶和胸衣,還挑出一些羽毛,織成婦人們在月信期間使用的衛生墊。我們大快朵頤一番。鳥的腦髓都被挖出,保存起來,過一陣子再曬乾使用。不能吃又不能使用的部分,就丟到外邊,喂那群成天跟隨我們的野狗。
沒有絲毫浪費。鳥兒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回到了大自然,回到了泥土中。這次野餐,沒有留下任何垃圾;事實上,你根本看不出,我們曾在這兒或其他地點紮過營,吃過東西。
這群澳洲原住民懂得如何融進大自然,利用大自然,又讓大自然不受任何幹擾。
第十六章 縫紉
我們吃完了那天的晚餐。火燒得只剩下一堆柔和的灰燼,偶爾有幾顆火星併發出來,射入周遭那無邊無際的天空中。我們幾個人圍繞成一圈,坐在閃耀不停的火堆旁。這群澳洲原住民和美洲許多土著相信:當大夥兒圍坐成一圈時,切記,要觀察其他人,尤其是坐在你正對面的那位。他是你的精神映象。你在那個人身上看到的優點,其實你自己也有,只是還未能如願發揮出來。那個人的行動、表情和舉止,凡是你不喜歡的,其實都是你自己有待改進的缺點。你能在別人身上看出優點和缺點,這就表示,在某種層次上,你自己也有相同的優點和缺點。不同的,只是自我控制和自我表現的程度。這群原住民認為,一個人若要真正改變自己,就必須依賴自己的力量,而每個人都有能力依自己所願,改善自己個性上的任何缺點。你能改進的和加強的,簡直無窮無盡。他們也認為,你若想真正影響別人,就必須以身作則——以自己的生活、舉止和行為做別人的模範。基於這種觀念,部落裏的人每天都兢兢業業過日子,力求改善自身。
編輯者: 劍不留痕 (2010-12-29 04:5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