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論》雷驤放任女兒光夏有自己的聲音
雷光夏(右)說,只要做一點小事,就會得到父母百分之兩百,百分之三百的讚美,這是一種福分。
記者蘇健忠/攝影
【記者梁玉芳、于國華、陳宛茜、袁世珮】
父親雷驤是以繪畫、書寫及影像記錄全才行走藝文界,女兒雷光夏選擇的是與父親不同的創作媒材──音樂。她自己的註腳是:「要在這個家庭裡勝出,就要會些不一樣的。」
父:她夜啼 其實在唱歌
母:小兒哭 就是腸絞痛
雷驤看著自己一生最棒的作品──女兒,眼裡嘴裡都是讚美,不斷用「驚奇」形容他如何發現女兒早慧的天分,「她的夜啼,其實是唱歌!」雷光夏倒有些承受不住似地反詰:「哪個小孩不哭?」一手為父女打理後勤補給的母親Amy則一語中的:「小兒哭,就是腸絞痛嘛!」
和雷家相熟的朋友,對這個家庭不同成員間的濃稠情感總是印象深刻,他們不吝於真情流露。活力充沛的雷驤,不僅有著過人的創作力,對孩子種種的成長細節也有敏銳的觀察,說起往事歷歷如新,不愧是影像工作者。不習於公開曝光的雷光夏則略顯拘謹,但一碰觸音樂話題,便能在深沈處激起波濤,讓她侃侃而談。以下是訪談紀要。
記者問:請談談光夏的小時候,當時她對音樂的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雷驤(以下簡稱驤):她小時候對語言結構就很敏感,表現出對語句的不同探索。我記得她剛會說話沒多久,當時我們住在教堂樓上,教堂的門很重,她人在外面,想關上門,她卻說,「把這個小孩關起來」。很特別的表達方式。
問:聽說她小時候愛哭,你們都用莫札特來對抗?
驤:那時她非常愛哭,而且日夜顛倒(雷光夏踢了爸爸一下)。我們對付她的辦法,就是用莫札特、貝多芬來抗衡。有的時候,音樂聲音突然變小了,光夏會停止哭泣,好像要弄清楚怎麼沒聲音了?過一會兒,知道音樂只是變小聲而已,她又哇哇大哭起來。
我想,她現在是用唱歌代替哭泣。有一次我在台下看她的唱片發表會,想起她小時候愛哭的事,也許她出生就覺得這個世界環境不好,用哭來表示抗議。或者說,那時候她就在做聲帶和肺活量的練習。(雷光夏:這種小事,不必拿到報紙上說吧!)
父:音樂才華 遺傳母系
女:我不神奇 但須迷湯
問:光夏的音樂才華來自遺傳嗎?
驤:我相信是的,而且是來自母系遺傳居多。她的聽覺特別敏銳,三歲多時,我拿了鋼琴家陳必先的錄音帶回家,邊聽邊寫稿子。聽到某個段落,光夏突然從樓上跑下來,嚷著說:「彈錯了!」說完就跑掉。隔一會兒,她又跑來說,這裡彈錯了,是上次同樣的地方。那是一段非常快的和弦,可能鋼琴家的指頭碰到別的鍵,出現細微雜音,居然被她聽出來了。
如果我們在音樂方面有給她什麼,也是不經意的,可能因為她三歲以前聽了很多音樂。
雷光夏(以下簡稱「夏」):(不以為然地)這好像過年時,大人把小孩的事全翻出來再講一遍。這只是一般的音樂能力吧。
問:在爸爸眼裡,女兒好像很神奇。光夏怎麼看?
夏:我並不神奇,但我需要他們灌我迷湯。即使只是小事,他們也會百分之二百、百分之三百的肯定和讚美。有時剛做完電台的節目,媽媽已經留言「妳今天的節目好好聽喔」,我還是很高興。但我知道要降低標準,如果他們說「那很好啊」,我就知道還沒那麼好。
父:用麥克風 我教他的
女:爸像海豹 母女寵物
問:在光夏眼中,父親是什麼樣的人?
夏:(回頭問媽媽:可以說實話嗎?)幾年前,和爸爸去大陸拍「作家身影」紀錄片,發現父親在外面是一個紀律嚴明的領導人,意志力驚人,從早忙到晚,掌管很多事。但在家裡,我們一直對他吐槽,覺得他像小海豹一樣,很純潔。我們都覺得爸爸很像我們的「寵物」。他生日的時候,我和妹妹光涵送他手表,也在卡片上的小海豹畫了新手表。
驤:我是很有意志力的人。我每年的計畫都定好了,創作不是散漫行事。像我今年就計畫寫兩本書:我出生的上海,和我長住的台北。
問:妳創作音樂、寫詩、配音也主持節目,妳覺得什麼頭銜最合適自己?
夏:音樂工作者吧!即使在做節目,感覺也就像在創作音樂,有一種內在的結構在流動。我不敢自稱詩人,我的文字多半只是歌詞,做文字工作必須有一種深度,我不敢輕易跨越。當年進台北愛樂電台,電台負責人說主持節目不必講很多話,我才接受那個工作。那時我剛從研究所畢業,讀過一大堆符號學什麼的,知道語言是很容易被操弄的東西,因此一直刻意避免語言氾濫。
有一個時期,我很在意文字的雕琢;但不論多謹慎,文字都免不了被延伸解讀。我自己想想,就不如保持散漫樣子吧,散漫反而是事情的真相;比較鬆散的文字密度,也讓我自己覺得舒服。文字總是承載太多,還是音樂最好,音符的開放性,讓我覺得寬闊。
驤:光夏對外的表現很整體,是由內而向外輻射。就像她主持節目做DJ,雖然用的是別人的音樂,經過她的重新排組,就像一個大的樂章。她第一次使用麥克風,是我教的。(得意)我比較早接觸影音的東西,知道如何透過麥克風表達聲音的音色、形象。
夏:考上大學以後,爸爸買了電子合成樂器和四軌錄音機給我。這個啟蒙很重要,我因此開始作曲、作廣播。爸爸指點我:用麥克風時,要像在耳朵旁輕聲細語,不必太激動,別人就能感覺到。我喜歡戴耳機聽自己講話。很多人說,我的聲音聽起來平平的;但名錄音師杜篤之說,我的聲音有很多層次,我很高興有人聽得出來。
父:高中寫歌 校園轟動
女:重考時期 創作不少
驤:她在高中就抱著吉他玩音樂,念中正高中時寫了「逝」這首歌,據說是校歌之外最轟動的。但大學重考對她是個打擊,走在南陽街,她頭都低低的。
有一天,她不想去補習,問我:身體不舒服可以請假,那心情不舒服能不能請假?剛好我要去澎湖拍片子,便幫她請假去澎湖玩了三天。我們坐小船出海,她一邊聽著音樂,突然拿下耳機說:「我將來要為風景寫音樂!」但回來後,補習班老師打電話來抱怨,「你們這樣縱容小孩,她將來考不取國立大學,我們不負責」。
夏:為了考大學,一直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很荒謬。有人很會應付考試,我不行。但在最黑暗的時候,反而會寫出很多有趣的東西。(媽媽補充:她補習的時候寫了「南陽街的鴿子」、「榜外」、「淡水最後列車」。)
問:雷驤是師範學校畢業的,卻嘗過制式教育的苦頭。你曾說,壞的教育也有好處,會把學生逼向另一個方向去?
驤:我想學藝術,那時只有師範學校才有美術科系,所以執意去念師範。我父親是律師,我小時候環境不錯,一心要追求藝術。但進了師範學校,發現他們就把學生當成木頭,我從來沒遇到過好老師。也因為那段經驗,我現在在社區大學、藝術大學上課,都要求自己要盡量當好老師。因為我很知道,一個不好的老師是多麼耽誤人的成長。我引用的是侯麥的話,的確,壞的教育會逼人往反向發展,人的本性不會順著壓迫的勢力發展。
問:那麼爸爸對女兒的教育態度?
驤:放任,從沒體罰過。喔!只有一次,她國小時,收班費弄丟了,我拿紙鎮打手。班費還是我賠啊。我罰她是,她不知道要負責任,錢弄丟了,處理又不夠明快,逼到最後才講;這是她人生要學的地方。
問:你和當年一批藝文創作者至今都還維持密切的互動與朋友關係。早年的創作者似乎有更多跨界的空間?
驤:當時分工沒有現在明確,活動辦得也比較少,像看影展、畫展、聽音樂會,都是同一票人。這裡面有學電影的、學音樂的、寫文章的、拍照的,大家都經常來往。現在分得太細,音樂要分什麼音樂理論及演奏,演奏裡面還要分不同樂器;對一個學生來說,只要鑽研一種樂器就滿足了。但我們那時候不同,什麼都想懂一些。
夏:家裡常常有很多爸爸文化界的朋友來。小時候,經濟不是很好,爸爸騎台摩托車,全家四口深夜穿過稻田,到朋友家裡去。那時,我就知道藝術家、文學家和一般人一樣,沒有特別的崇拜。
(媽媽:對她們來說,林絲緞是「舅媽」,奚淞是奚叔叔,馬水龍是馬伯伯,名人就是普通人。那時大家都窮,有次許常惠的太太得了一片鱈魚,打電話叫大家快去吃。哇!這鱈魚又白又嫩。我們一家四口都去了,總共大概七八個朋友一起分吃了那片鱈魚,一人分到一口。現在煎鱈魚,都會想起那段。)
【2004/04/20 聯合報】
附加檔案
編輯者: fairy (2004-04-21 02:2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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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家有云,連「放下」的念頭也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