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覺得文學作品, 翻譯後便失了形式的美, 最多只能保留內容或情節。因此外國人欣賞的作品, 每每是高潮迭起、情節豐富的小說, 例如法國本土只視為流行作家的大仲馬, 因其戲劇性濃厚的小說, 在中國被視為大文豪; 相對來說, 翻譯金庸的小說, 相信會較紅樓夢, 容易讓外國人(韓國人和日本人)捉到神髓, 甚至欣賞。(要法國人對武俠小說感興趣, 相信有待多幾套『臥虎藏龍』)
曾經可惜中國讀者不能領略法國作家普魯斯 (Marcel Proust) 在其鉅著: 『追憶逝水年華』的細膩心思;他對人對事對情對物的敏感, 通過美麗的筆觸, 叫人驚嘆平常生活原來如此豐富, 人生原來如此多姿, 非有文學家的靈慧,我們豈能打開宇宙的密碼!
另外, 就算法國人, 提到『追憶逝水年華』, 都對其長句感到頭痛, 不能輕言讀得明白全書或部份篇章; 所以, 希望好的外文譯本, 難上加難!
不過, 正如世上出現過曹雪芹和普魯斯這類天才, 我們終於有位水準極高的翻譯家周克希, 從2004 年陸續獨譯這套鉅著, 打算七年出齊七卷共十四冊。
我在公共圖書館借閱第一冊, 驚喜萬分: 譯得又準又美, 中國人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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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睡得挺早。有時,剛吹滅蠟燭,眼皮就合上了,甚至沒來得及轉一下念頭:「我要睡著了。」但過了半小時,我突然想起這是該睡覺的時候呀,於是就醒了。我想把自以爲還拿在手裏的書放下,把燭火吹掉。方才睡著的那會兒,腦子裏仍然不停地想著剛讀過的故事,不過想的東西都有點特別。我覺得書裏講的就是我自己:教堂啊,四重奏啊,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之爭啊,都是在講我的事情。剛醒來的幾秒鐘,腦子裏還是這麽在想;這個想法和我的正常神志並不抵觸,但像層霧翳似地遮在眼睛上,讓我無從覺察燭火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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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
那些傍晚,我們在屋前的大栗樹下,圍坐在鐵條涼桌旁邊,只聽得花園那一頭傳來了鈴聲,那不是自己人不拉鈴就進門,碰得鈴鐺亂搖,冰涼刺耳的鐵片敲擊讓人聽得厭煩的聲音,而是專供客人拉的門鈴怯生生地響了兩下,那聲音像鵝卵石般潤滑,依稀閃著金光,聽到這鈴聲,大家立時面面相靦:「有人來了,是誰呢?」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明白,除了斯萬先生不會有別人;我姑婆用一種盡力顯得自然的語調,爲大家示範似地大聲說,別再交頭接耳了,這樣非常不禮貌,客人會以爲,我們正在談論的事情是他不應該聽到的;大家派外婆去偵察情況,她很高興能有個藉口再到花園裏去兜一圈,一路還順手偷偷地拔掉一些玫瑰樹苗的撐杆,好讓這些玫瑰顯得自然一點,就好比母親覺得理髮師把兒子的頭髮壓得太癟了,伸手把它弄弄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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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
……在我身上,有許多我原以爲會永久存在下去的東西,早就毀於一旦,而許多新的東西聳立在那兒,衍生出許多無法預期的新的憂愁和歡樂,以致舊時的悲歡變得邈遠而茫然了。父親對媽媽說「去陪陪小傢伙吧,」已是遙遠的往事。對我來說,這樣的時刻不可能再現。然而,近來,我只要用心聽,就總能清楚地聽見那些哭泣聲,那些我在父親面前盡力忍住,直到單獨和媽媽在一起時才忍不住的抽泣聲。其實這些抽泣始終沒有停止過;只是現在我周圍沉寂了下來,所以我重又聽見了它們,正如修道院的鐘聲,白天淹沒在了城市的喧鬧聲裏,你會以爲它不響了呢,可是在夜晚的靜謐中,它那清脆的響聲又會送到你的耳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