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外檐用粉筆寫著:骨肉親情情難捨……欠我娘200元,欠鄧曙華100元。帽裏側是寫給妻子最後的交代:建章,教育好兒女,孝敬父母,將來定有好報。一定要火葬!還有別人欠自己的款:押金1650元,周吉生1000元,加班工資500元,王小文1000元,龔澤民50元。
帽子的礦燈上方,“聶清文遺書”5個字赫然在目。
2003年4月16日下午5點50分許,位於湖南省婁底市斗笠山鎮石壩村境內的七一煤礦發生透水,17名正在作業的礦工被困井底。4月22日,遇難礦工的遺體被找到,17人無一倖存。聶清文就是其中的一個。
2003年5月,在婁底市委常委會上,新上任的市委書記蔡力峰向常委們念出了這位普通礦工的遺書,他泣不成聲,會場上一片唏噓。
政法委書記胡旭曦流著淚說:“這就是我們老百姓的生活,你無法不流淚。”
5月19日,是一年中最美麗的時節。記者在這樣一個鮮花盛開的日子,要去追尋一個如此慘烈而又令人柔腸寸斷的靈魂……
用詩歌的靈魂,平凡美麗地活著
聶清文的家在漣源市橋頭河鎮太平村。1985年8月,聶清文讀高三,他成績優異,理想是考大學當詩人。但他卻在這時主動輟學了,因為他的弟弟考上了冷水江衛校,他決計要賺錢供弟弟讀完這3年書。從那時起,19歲的聶清文就成了一名小煤窯的挖煤工。
1987年2月,他和青梅竹馬的易建章結了婚。1991年,縣裏的七一煤礦招工,他考上了。有一段時間,他曾被調到地面上工作,可考慮到下井工作收入多一些,他只在上面幹了3個月就堅決要求下井了。
事實上,下井又能有多少錢?13年裏,聶清文一直每月拿四五百元,直到2002年10月1日,他的工資才長到900元。上有年邁的父母和岳父母,下有一雙年幼的兒女,他活得真不容易。至今為止,他的家依然是家徒四壁。惟一的一臺黑白電視機還是姑姑送給他的。沒有更多的錢盡孝,他就拼命幫老人幹活。下班回來從不歇著,上山砍柴、下地種田,家裏的重活都是他一人包了!妻子心疼他,他難過地說:“我沒能力讓父母過上好日子,難道還要顧惜力氣嗎?”
儘管生活艱難,但聶清文當詩人的夢想一直沒有破滅。對於他來說,詩歌是他艱難時日中僅有的亮色與燦爛。有了這個夢想在心裏,他可以把苦日子當做甜日子來過。1988年,妻子遠赴廣東打工,他寫了許多表達相思之苦的詩歌,還把其中的一首題在他和兩個兒女的合影上,寄給妻子:粵地惜別兩茫茫,夢相逢,更難忘。千山萬水,深情自珍藏。剪不斷時理還亂,是離愁,獨彷徨。七夕牛女喜成雙,鵲橋上,情意長。漏盡更殘,伴我有秋涼。夢裏依稀人憔悴,曾記否?早還鄉。
至今,妻子依然珍藏著這張照片。
聶清文的工友們說,在井底的礦車上、通風口,經常見得到他寫的詩。在井下休息時,只要有空,他就一個人在角落裏開始他的“詩歌創作”。他在礦裏有一口小木箱,裏面裝滿了他寫的詩文,他把這個小箱子當做珍寶,誰都不許碰。可惜的是,他死後那個箱子再也找不到了。
初夏的正午,悶熱得透不過氣來,聶清文的父母卻顫巍巍地換上了兩件厚厚的冬衣,站在屋門口讓記者拍照,淚水順著他們滿是皺紋的臉嘩嘩地落下來。
這兩件冬衣,牽連著一個讓人心酸的故事。5年前,當弟弟帶著新買的手機回家時,聶清文興奮得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弟弟鼻子一酸對哥哥說:“哥,你也買一個吧!和人聯繫方便多了!”
“太貴了,哥捨不得,等將來有錢了再買。”聶清文終於從弟弟的手機上移開了視線。
2002年1月,聶清文被評為年度先進。令人驚喜的是,獎品竟然就是一部摩托羅拉手機!聶清文高興壞了,把手機揣在懷裏愛不釋手。然而,這部他渴望了多年的手機,他僅僅擁有了半天,就被他賣掉了!
價值1100元的新機子他只收了人家980元。他明白,對於他那個家來說,現金比手機重要得多。賣了手機後他去了鎮上,給父母和妻兒每人買了件冬衣,還給老人買回一條大草魚。而他自己,到死的時候已3年沒買過一件新衣服。
讓兩位老人傷心欲絕的還有煤礦裏的包子。在鄉下,包子是個稀罕食品,他們和親家夫婦都很愛吃。兒子就經常給4位老人帶包子回來,奇怪的是每次只有3個包子,兩家老人得輪流著吃。
直到兒子出事後,謎底才揭開,他們吃掉的是兒子每天的中餐!原來,礦裏的中餐都是供應包子,每人3個。而他們的兒子幾乎從來不吃這份中餐,他通常只吃一碗5角錢的粥,而把3個包子統統留下來。從前他下班回家,村裏人幾乎都看到過他笑瞇瞇地提著一個小小的塑料袋,裏面裝著的就是他餓著肚子省下來給老人的3個包子。
聶清文的母親一個勁地問記者:“一個大男人,只喝一小碗稀飯就下井挖煤,你想想他可憐不?!你想想他孝順不?!”她已經哭不出聲來了。
在家人和鄉親們的眼裏,聶清文是個快樂的人,無論生活有多麼艱難,他都微笑著面對。他是個愛詩的人,儘管有很多的不如意,但他堅信生活終究會像詩歌一樣美麗迷人。
欠父母的是親情,借朋友的是義氣
2003年3月初,聶清文向母親借了100元錢,他的兒子在鎮上念初二,上學路遠,他給兒子買了輛舊單車。4月14日,也就是他出事的前兩天的傍晚,他又一次來到母親的房間。他不安地站了好久,才囁嚅著說:“娘,明天建章她姐姐40歲生日,您能不能再借100元給我?等礦裏發了工資,我一起還您啊!”
老母親明白,從2月26日起,礦裏就沒發過一分錢工資。不然,兒子是決不會向她開口的。她知道兒子的苦境,望著兒子愧疚、難過而無奈的眼睛,她心疼地嘆了口氣:“你急用拿去就是,反正都是你給的啊!”她沒有想到,兒子的那種眼神將會讓她心疼一世。幾天後,在礦井底下,兒子掙紮無望,臨死前,他首先想到的竟是欠娘的那200元!
除了母親,聶清文還欠另一個人100元。那個人叫鄧曙華。4月13日,是某個領導50歲生日,大家都在“湊份子”。身無分文的聶清文只得借了工友鄧曙華100元,送了份50元的禮。
那天晚上,他悶悶地回到家,感傷地對妻子說:“今天某某生日宴,送禮多的人全坐在好地方,我們送50元的最少,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沒有人理睬。”妻子安慰他:“我們沒錢以後別去就是。”他在房裏發了好一會愣,然後笑著走出來,把一塊蛋糕分成幾小份,招呼爹娘和一雙小兒女嘗鮮。那是宴席上分給他的蛋糕,他一口也沒捨得吃。
4月23日是聶清文父親70大壽,早些時候,他就和父親商量生日該怎麼過。父親說:“請5桌客人就夠了,不要多花錢。你那個挖煤的錢來得不容易,我用多了心裏過意不去。”
聶清文卻堅持要辦15桌生日宴慶祝,還打算買啤酒和可口可樂,這是鄉下人待客的最高禮遇。他還在電話裏對弟弟說:“爹當年跟著奶奶討飯長大,辛苦了一輩子,這個大生日,我要讓他過得很滿意!爹娘都老了,我該讓他們享點福了。”而老父親在生日那天等來的卻是兒子遇難的噩耗。
王小文和周吉生,是聶清文遺書中提及的兩個分別欠他1000元錢的人。王小文是他兒時的朋友,因患小兒麻痹症,腿有殘疾。小時候,聶清文經常背著王小文上學。2001年,王小文在鎮上建房子,聶清文將自己多年的積蓄1000元悄悄借給了他,連妻子也沒讓知道。4月27日,王小文拖著殘疾的腿步行了近兩小時,執意將花圈親自送到了聶清文的靈前。
聶清文的弟弟聶斌文至今還保存著一張紙條,這是一份信用社的貸款單,上面寫著:今年4月4日,聶清文貸款1000元。而這筆錢,竟然是聶清文借給周吉生的那1000元!
易建章告訴記者,周吉生是丈夫的工友,家境貧寒。兩月前,他曾來到聶家,向他們借錢,說是兒子在外地打工,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但要交1000多元押金。當時,聶家已是捉襟見肘了,易建章便回絕了他。她沒想到,丈夫竟然悄悄地貸了款借給周吉生。丈夫死後,4萬元賠償費發到她手上,已被信用社連本帶息扣去了1005元,她才知道原來丈夫是貸款後再把錢借給朋友。
請讓我了無遺恨,毫無虧欠地離去
2003年4月16日,聶清文上中班。下午3點,他從菜地摘了菜豆回家,放在灶臺上準備給家人當晚飯的菜,就趕去上班了。從聶清文家到七一煤礦有18公里,每天上下班,聶清文騎了整整12年自行車。去年6月23日,弟弟換新摩托後將舊摩托給了他,他終於可以不那麼辛苦了。有了摩托車,聶清文高興地找到同村同礦同班的工友易仁秋說:“秋哥,我有了摩托車,你以後自然也不必騎自行車上班了!”易仁秋當天就坐他的摩托車去上班。從此,聶清文天天載著他上下班,兩個人同去同歸。4月16日,他也是載著易仁秋一塊上班去的,只是,這一次兩個人都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4點鐘下井,不到兩個小時就出事了。
七一煤礦水泵房年青礦工周圍益,是目睹聶清文生命最後時刻的人。事後,他含淚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4月16號班,16時30分左右,聶清文進工作面,來我水泵房檢查情況,向我交代水泵房的安全事項後,就緊跟三隊的工作人員一起進去,檢查三隊的瓦斯後返回我處。此時,突然九石門老水倉溶洞水突出,並越來越大,我倆見此情況不妙,我就喊:“聶清文,我倆一起快走!”但聶清文卻說:“周圍益,你快去一隊發通知,把工作面上的人員喊出來,撤到安全地點!我去三隊工作面,把人員喊出!”說完,他就跑進去了,此後未見他出來,後來得知他和其他16名職工同時被困。
當時在井下作業的有採煤三隊的17名礦工和採煤一隊的6名礦工,聶清文則是負責井底各處瓦斯檢測的瓦斯檢測員。發現險情時,聶清文和周圍益正處在逃生最容易的水倉位置,他只要向上爬出井口就安全無恙了。但這生死關頭,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向下。結果,從水倉到16名工友作業的工作段,成了他奔向死亡的通道!他先下去80米,然後經過一條近200米的水平巷,再從平巷另一端往上進100米。他遇難的地點證明,他已跑到了三隊工作面,通知了16名工友。但他沒能在巨大的透水和黃泥淹沒平巷之前,帶著工友們跑回來,他們回來的路已被堵死了!
聶斌文和村支書易正賢告訴記者:三隊所在工作地是最危險的,一旦透水發生,石門被堵住,沒有其他逃生出路,而且,這裏沒有對井底安全來說至關重要的通風口!作為有著10多年煤礦工作經驗的聶清文非常清楚這一點,然而,他卻義無反顧地跑向了最危險的三隊工友。
周圍益回憶說,他和一隊的6名工友、三隊的一名工友剛剛撤到安全地帶,就聽到一聲巨大的坍塌聲,這時距聶清文跑進去大約5分鐘。他非常肯定地說,只要聶清文不去通知三隊,他完全可以活下來!
事故發生後,湖南省副省長許雲昭坐鎮指揮,大營救進行了6天6夜。然而,當外面營救的50米通道終於挖通時,聶清文和他的工友早已死去!其實,他是多麼想活著出來呀。在他們遇難的地方,人們發現了一個由裏向外延伸了近3米的地道,那是礦工們為了自救,從裏面挖的。他們想配合外面的挖掘,爭取一些救命的時間。他們多麼想活著出來!
在聶清文留下的礦帽上,人們發現了他寫下的字跡。生來坦坦盪盪,死去清清白白,這名礦工絕不虧欠任何人的最後留言,引起了全社會強烈的震撼。
就在這天上午,老父親得到了兒子確切的死訊。老人一路嚎啕著一路跌跌撞撞趕去鎮上,有些東西,必得在兒子“回家”前買齊啊!老人一連摔了3跤,膝蓋鮮血淋淋卻全然沒有知覺。他抱著買來的黑白兩套壽衣,抱著紙錢和香燭鞭炮剛剛回到家,就迎來了兒子已看不清面目的屍體。
在70歲生日那天,老人向這個世界獻出了他最珍愛的兒子。白頭人送黑發人,老人痛不欲生。他不聽家人的勸阻,硬是將自己的棺木給了兒子。
易建章看到丈夫在井下寫在礦帽上的遺言,泣不成聲。她堅定地表示,一定要完成丈夫的心願。4月28日,聶清文入葬的第二天,太平村支書易正賢和聶清文的弟弟聶斌文一起,鄭重地將200元還給了聶母,將100元還給了鄧曙華。那是從聶清文4萬元的一次性賠償金裏支付的。至此,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叫聶清文的硬朗漢子,什麼都不曾虧欠了。
聶清文出殯的前一天,有兩個人前來拜祭,他們上完香、鞠完躬就悄悄離開了。有人認出他們就是鄰村的兩個人。
1987年,聶清文還是一名手扶拖拉機手。9月的一天,鄰村那兩個人請他拉幾百斤茶葉到縣城去。見是熟人,他便爽快地答應了。誰知,茶葉是那兩人從茶廠偷來的,結果走到半路警方突襲,而兩個偷竊者則逃之夭夭。抓不到那兩人,他就被誤當成同案犯關進看守所,直到半年後兩名真正的犯罪嫌疑人被捕並判刑,他才獲無罪釋放。而半年的牢獄之災,換來的僅僅是有關部門每天補償他1元多錢!弟弟怒氣衝天要去找那兩個人算賬,他一把攔住了,坦然笑著說:“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何況,我在裏面半年沒有白呆,看了很多法律書,學了不少知識。”
他去世的時候,那兩個刑滿釋放的人來看他了,沒有人知道他們默默地對著他的遺像都說了些什麼,但一定有16年來對他的愧疚,對他的敬愛。
欠聶清文錢的周吉生跪在聶清文靈前,他淚眼模糊,顫抖著將1005元交還到了易建章手上。
在遺書上,聶清文交代妻子:“一定要火葬!”為的是給家裏省最後一次錢。4月27日,家人按他的遺願草草埋葬了他。沒有吹吹打打,沒有白幡紙幌,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送葬,哭聲響徹了山谷。
易建章跪在丈夫的墳前哭得死去活來。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地說:“清文,你放心去吧!別再有什麼牽掛。你一輩子想的都是他人,你讓我教育兒女、孝敬父母,說將來定有好報。你真傻!你過去怎樣做人,我以後也會像你那樣做啊!”
在遇難的17名礦工中,聶清文是惟一一名正式職工。如果按照勞動部1996年8月12日發佈的《企業職工工傷保險實施辦法》第25條和《勞動法》第九章73條第二款規定,聶清文及其家屬應獲得各種補助金、撫恤金和遺屬津貼近20萬元,然而,他們至今只拿到4萬元。
他的家屬沒有去爭去鬧。易建章說:“我的丈夫也許像小草一樣一點不起眼,但他那樣的壯舉沒有多少人能做得到!社會需要他這樣的人,失去他我悲痛萬分,但我不怨他,他死得壯烈,我永遠以他為榮耀!”
熱愛詩歌的聶清文最終沒有成為一個詩人,他到死都只是一名平凡的礦工。但他用人格和生命寫下的詩篇,刻印在人們的心上,決不比任何一個偉大的詩人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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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積惡之家,必有餘殃,
因果報應絲毫不差,行事正直,就是修行,
慈悲忍辱,也是修心,
種善種惡,命運就在你手中。
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积者必竭,立者必倒,高者必堕。
已經發生的事件一定可以在命盤找到跡象 但在命盤有跡象的事件卻不一定會發生。
若所作業不亡,縱經百千劫,因緣際會時,自作還自受。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無執,緣起緣滅,諸行無常,諸法無我。
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
欲知未來果,必看現時因,因果皆相連,萬般皆是業。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
人生難得今已得 佛法難聞今已聞 此身不向今生度 更待何生度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