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轉自中時電子報 作者:彭蕙仙
南迴鐵路案情膠著,檢警說要收網,但收了兩個禮拜還是收不起來。李氏父子的一派輕鬆裡有一種不尋常的沉靜,相對於檢警時不時的放話、重裝上陣的貼身調查,李聚寶的冷靜和李泰安的幽默,形成極大的反差,這個反差在辦案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一個意外的效果,就是把李聚寶、李泰安父子變成了英雄。
只是,讓李氏父子變成英雄的,不是媒體,而是檢警。
試想,哪個「嫌疑犯」可以擁有這樣的待遇:家門外 24 小時盯梢;一遍又一遍地調閱相關錄影帶、李泰安所經路線上的每家商店,包括任何一個小檳榔攤,都被盤查了不知幾遍,店家甚至煩的有點懶得回應;還有,陳氏紅琛的血液樣本要送去 NASA 鑑定;李雙全前任越籍妻子的死亡本已結案,現在據聞要重新調查 ….
南迴鐵路搞軌案事發兩個月,檢警幾乎每天都有新的發現,兇嫌幾度呼之欲出,但只是「欲出」,就是很難水落石出。當民眾看到檢警以如此龐大的人力、最先進精密的科學取證方式,抽絲剝繭就始終揪不出那個「呼之欲出」的兇手時,大家的心裡會有什麼感覺?
首先是嘲弄。檢警長期超大陣仗卻徒勞無功,李泰安在他的部落格以及面對大眾時一貫的輕薄態度已慢慢傳染給了大眾。無論相不相信李氏兄弟正是鐵路怪客,大部分人的感覺是,這對父子,一個八十三歲的老先生加上一個無業的人,真有本事把專業又狂熱辦案的這一票檢警搞得團團轉,檢警投入幾百人力也拿他們沒輒;在確定「搞軌」之前,「搞警秀」早已上演多時。
其次是一種轉移的訓練。隨著台東李家成為新興景點、行動咖啡、搞軌香腸陸續進駐,事情的荒謬性逐漸上升。老實說,李家是個連續出過三條人命的凶宅,一般人平常在路上遇到喪事都會刻意繞開,這會兒卻遊人如織、全無忌諱,因為大家都被李泰安那種泰若自安的態度給吸引了:死亡的陰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李家散發出來的、一種小人物回應命運的阿 Q,這種顧左右而言他是個本事,儘管仍然無力可回天,甚至常常只是自欺欺人,但是,應該有不少人會很想學學這樣的本事;人生不是每件事都能夠認真以對,有時不唬爛一下你會走不過去。
第三則是一種對抗的代替。李泰安的態度具有渲染力,因為面對龐大的國家機器、面對無所不在的政治管轄力量,一個社會邊緣小角色除了苦中作樂、除了冷眼旁觀、除了逆來順受,能做的的確不多。
李泰安是不是兇手,連檢警都還搞不定,一般市井小民除了以直覺、常識判斷之外,也沒有辦法下定論,但是李泰安一家人面對檢警騷擾與侵入式的辦案方式,既無力反抗但也絕不鬆口放水的態度,其實慢慢且悄悄地塑造著他們「人民英雄」的形象;有多少人希望自己能擁有李聚寶那樣的安定、李泰安那樣的風趣?這樣的態度難道不曾令許多無力對抗生命中諸多不確定、誤解或者困難的人,興起一種想要起而效尤的念頭嗎?
喬瑟夫‧坎伯說,人們在英雄身上要尋找的,是他們在自己日常生活中所匱乏缺少的東西。台灣長期以來就是個情緒過多的社會,大部分聚光燈下的人物,莫不歇斯底里、聲嘶力竭,李氏父子是極少數不吵不鬧、舉重若輕的人;對看慣了各式各樣新聞人物的激情、暴烈演出後,李氏父子的冷派風格,可真令人耳目一新。
必須再三強調,大眾這樣的英雄崇拜心理是非常錯誤的、並不值得鼓勵,然而,卻也不得承認,整個南迴案正在質變。李家的遭遇本來是一樁樁不堪的悲劇,發生在任何一個人、一個家庭上,都是難以消受的沈重,然而在檢警、李家、媒體與整個社會的配合演出下,卻已經變成一個荒誕的黑色喜劇;大部分人的心裡,似乎早已忘了這是件關乎兩條人命(或三條,范氏嬌兒也算的話)與鐵路安全的事情,人們關心雙方鬥法更甚於真相、更甚於生命。
那麼,是誰引導了這樣的質變,讓李氏父子的對抗有了如此高的著力點與效果?不是形影不離的警方,是誰?不是一下子說李雙全炒作股票虧三千萬、一下子說陳氏紅琛血液樣本不夠了的檢方,是誰?
兩個月的時間裡,整個台灣親眼見證一個家庭如何在高壓下如常生活,還能自得其樂,李父與遊客合影、李泰安為訪客簽名 …他們成了名人,整個社會消費他們,不論是不是兇手,現在他們能做的,也只是消費他們自己,拖一天是一天。
對台灣來說,這是一個「震撼教育」,震撼的重點不是有人可以如此機關算盡地進行高明的謀殺(這點迄未證明),而是,當國家機器失靈時,無所不在、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就會回過頭來反噬權力與威信,這種事情的殺傷力之所以那麼強大,正是因為我們相信政府的無所不能,這種相信,甚至給予其道德上的位置。
當然,有一天,我們都要被迫看見,這樣的大有為、乃至於道德的高度,都只是虛妄的想像;顛覆自己的,正是這些位居有力位置、坐擁權力資源的人自己;南迴搞軌案裡疲於奔命、有一分證據卻想說三分話的檢警,台開案裡,左閃右避、有三分證據卻只想說一分話的政商名流,不都一樣?幻滅是成長的開始,這些年來,台灣人應該成長了不少。
趙建銘和李泰安,哪一個會先被收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