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
出土這塊彩錦的墓葬是一座男女合葬墓,時間為東漢末到魏晉。陪葬品中有一件陶器還帶“王”字題記。這件彩錦織物出土時位於弓的旁邊,說明它在使用弓的時 候是系在射手的前臂上的。錦邊緣縫的織物是絹。這塊彩錦是五重平紋經錦(使用了藍、綠、黃、紅和白這五種顏色的經線)。錦上織有日月、雲朵、孔雀、仙鶴、 辟邪和虎的紋樣以及“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文字。
這裏的“五星”,是先秦所謂的太白、歲星、辰星、熒惑和鎮星。在秦漢以後,由於五行說的普及,它們又被稱為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和土星。
所謂“中國”,是星占學分野概念裏的“中國”,泛指黃河流域的中原地區。而“中國”之外,就是“西方”、“夷狄”或者“外國”。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是古代星占學上很常見的占辭。《史記•天官書》上說:“五星分天之中,積於東方,中國利;積於西方,外國用兵者利。”在《漢 書》、《晉書》、《隋書》、《新唐書》天文志以及《開元占經》裏都能見到類似的記載。
“五星積於東方”和“五星出東方”是指五大行星在某段時期內,在日出前同時出現在東方。這種天象非常罕見,所以引起古人格外的好奇與重視,把這種天象 附會上某種“天意”。比如《文獻通考》上就有“周將伐殷,五星聚房”之說。
五星聚合一般要幾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出現一次。中國上一次出現聚合(間距<30°)的時間是西元1921年。下一次出現五星聚合的時間則是西元 2040年了。
因為這件彩錦護膊出土時正是中國政治、經濟、文化騰飛壯大的時期,而新中國的國旗又是五星紅旗,所以人們在不具備相應古代文化知識情況下,從這件護膊 上讀出的是直白的現代字面意義。這件護膊被定為一級甲等並受到格外的珍視當然也就很好理解。
在上古時代,人們把自然看得很神秘,認為整個宇宙有一個至高無上的主宰,就是帝或上帝。在上古文獻裏,天和帝常常成為同義詞。古人又認為各種自然現象 都有它的主持者,人們把它們人格化了,並賦予一定的名字,例如風師謂之飛廉,雨師謂之荓翳(屏翳。葬,讀ping;翳,讀yi),雲師謂之豐隆,13禦謂 之羲(xi)和,月禦謂之望舒(這裏是舉例性質,見《廣雅•釋天》),等等,就是這種觀念的反映。這些帶有神話色彩的名字,為古代作家所沿用,成了古典詩 歌辭賦中的辭藻,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國是世界上最早進入農耕生活的國家之一,農業生產要求有準確的農事季節,所以古人觀測天象非常精勤,這就促進了 古代天文知識的發展。根據現有可信的史料來看,殷商時代的甲骨刻辭早就有了某些星名和13食、月食的記載,《尚書》、《詩經》、《春秋》、《左傳》、《國 語》、《爾雅》等書有許多關於星宿的敍述和豐富的天象記錄,《史記》有《天官書》,《漢書》有《天文志》。我們可以說遠在漢代我國的天文知識就已經相當豐 富了。
古人的天文知識也相當普及。明末清初的學者顧炎武說:
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農夫之辭也。“三星在戶”,婦人之語也。“月離于畢”,戍卒之作也。“龍尾伏辰”,兒童之謠也。後世文人學 士,有問之而茫然不知者矣。(見《日知錄》卷三十“天文”條。“七月流火”見《詩經•豳風•七月》,“三星在戶”見《詩經•唐風•綢繆》,“月離于畢”見 《詩經•小雅•漸漸之石》,“龍尾伏辰”見《左傳•僖公五年》。)
我們現在學習古代漢語當然不是系統學習我國古代的天文學,但是瞭解古書中一些常見的天文基本概念,對於提高閱讀古書能力無疑是有幫助的。現在就七政、 二十八宿、四象、三垣、十二次、分野等分別加以敍述。
古人把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星合起來稱為七政或七曜(yao)。金木水火土五星是古人實際觀測到的五個行星,它們又合起來稱為五緯。
金星古曰明星,又名太白,因為它光色銀白,亮度特強。《詩經》“子興視夜,明星有爛”(見《詩經•鄭風•女曰雞鳴》),“昏以為期,明星煌煌”(見 《詩經•陳風•東門之楊》),都是指金星說的。金星黎明見於東方叫啟明,黃昏見於西方叫長庚,所以《詩經》說“東有啟明,西有長庚”(見《詩經•小雅•大 東》)。木星古名歲星,逕(jing)稱為歲。古人認為歲星十二年繞天一周,每年行經一個特定的星空區域,並據以紀年(下文談到十二次和紀年法時還要回到 這一點上來)。水星一名辰星,火星古名熒惑,土星古名鎮星或填星。值得注意的是,先秦古籍中談到天象時所說的水並不是指行星中的水星,而是指恒星中的定星 (營室,即室宿,主要是飛馬座的α、β兩星),《左傳•莊公二十九年》:“水昏正而栽”,就是一個例子。所說的火也並不是指行星中的火星,而是指恒星中的 大火(即心宿,特指心宿二,即天蠍座的α星。《史記•天官書》所說的火,才是指火星(熒惑)),《詩經》“七月流火”,就是一個例子。
古人觀測日月五星的運行是以恒星為背景的,這是因為古人覺得恒星相互間的位置恒久不變,可以利用它們做標誌來說明日月五星運行所到的位置。經過長期的 觀測,古人先後選擇了黃道赤道附近的二十八個星宿作為“座標”,稱為二十八宿。黃道是古人想像的太陽周年運行的軌道。地球沿著自己的軌道圍繞太陽公轉,從 地球軌道不同的位置上看太陽,則太陽在天球上的投影的位置也不相同。這種視位置的移動叫做太陽的視運動,太陽周年視運動的軌跡就是黃道。這裏所說的赤道不 是指地球赤道,而是天球赤道,即地球赤道在天球上的投影。星宿這個概念不是指一顆一顆的星星,而是表示鄰近的若干個星的集合。古人把比較靠近的若干個星假 想地聯繫起來,給以一個特殊的名稱如畢參箕斗等等,後世又名星官。二十八宿指的是:
東方蒼龍七宿 角亢氐房心尾箕
北方玄武七宿 鬥牛女虛危室壁
西方白虎七宿 奎婁胃昴(mao)畢觜(zi)參
南方朱雀七宿 井鬼柳星張翼軫(zhen)
東方蒼龍、北方玄武(龜蛇)、西方白虎、南方朱雀,這是古人把每一方的七宿聯繫起來想像成的四種動物形象,叫做四象。
以東方蒼龍為例,從角宿到箕宿看成為一條龍,角像龍角,氐房像龍身,尾宿即龍尾。再以南方朱雀為例,從井宿到軫宿看成為一隻鳥,柳為鳥嘴,星為鳥頸, 張為嗉(su),翼為羽翮(he)。這和外國古代把某些星座想像成為某些動物的形象(如大熊、獅子、天蠍等)很相類似。
上文說過,古人以恒星為背景來觀測日月五星的運行,而二十八宿都是恒星。瞭解到這一點,那麼古書上所說的“月離于畢”、“熒惑守心”、“太白食昴”這 一類關於天象的話就不難懂了。(其中《尚書•洪范》偽孔傳:“月經於箕則多風,離于畢則多雨。”“熒惑守心”見《論衡•變虛》篇;“太白食昴”見鄒陽《獄 中上樑王書》。)“月離于畢”意思是月亮附麗于畢宿(離,麗也);“熒惑守心”是說火星居於心宿;“太白食昴”是說金星遮蔽住昴宿。如此而已。蘇軾在《前 赤壁賦》裏寫道:“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于鬥牛之間。”也是用的二十八宿座標法。
二十八宿不僅是觀測日月五星位置的座標,其中有些星宿還是古人測定歲時季節的觀測物件。例如在上古時代,人們認為初昏時參宿在正南方就是春季正月,心 宿在正南方就是夏季五月,等等。這是就當時的天象說的。《夏小正》:“正月初昏參中,五月初昏大火中。”
古人對於二十八宿是很熟悉的,有些星宿由於星象特殊,引人注目,成了古典詩歌描述的物件。《詩經》“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鬥,不可以挹 (yi)酒漿”(見《詩經•小雅•大東》),這是指箕宿和鬥宿說的。箕斗二宿同出現于南方天空時,箕宿在南,鬥宿在北。箕宿四星聯繫起來想像成為簸箕形, 鬥宿六星聯繫起來想像成為古代舀酒的鬥形。《詩經》“三星在天”、“三星在隅”、“三星在戶”,則是指參宿而言(此從毛傳),因為參宿有耀目的三星連成一 線。至於樂府詩裏所說的“青龍對道隅”(見《隴西行》),道指黃道,青龍則指整個蒼龍七宿了。有的星宿,伴隨著動人的神話故事,成為後世作家沿用的典故。 膾炙人口的牛郎織女故事不必敍述。(但是織女不是指北方玄武的女宿,而是指天琴座的α星;牛郎也不是指北方玄武的牛宿,而是指天鷹座的僅星,牛郎所牽的牛 才是牛宿。)二十八宿中的參心二宿的傳說也是常被後人當作典故引用的。《左傳•昭西元年》說:
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日閼伯,季日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後帝不臧(zang),遷閼伯于商丘,主辰(主祀大火),商人是因, 故辰為商星(即心宿);遷實沈于大夏(晉陽),主參(主祀參星),唐人是因,……故參為晉星(即參宿)。
因此後世把兄弟不和睦比喻為參辰或參商。又因為參宿居於西方,心宿居於東方,出沒兩不相見,所以後世把親朋久別不能重逢也比喻為參辰或參商。杜甫《贈 衛八處士》所說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就是這個意思。
隨著天文知識的發展,出現了星空分區的觀念。古人以上述的角亢氐房心尾箕等二十八個星宿為主體,把黃道赤道附近的一周天按照由西向東的方向分為二十八 個不等份。在這個意義上說,二十八宿就意味著二十八個不等份的星空區域了。
古代對星空的分區,除二十八宿外,還有所謂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
古人在黃河流域常見的北天上空,以北極星為標準,集合周圍其他各星,合為一區,名日紫微垣。在紫微垣外,在星張翼軫以北的星區是太微垣;在房心尾箕斗 以北的星區是天市垣,這裏不一一細說。
現在說一說北斗。北斗是由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星組成的,古人把這七星聯繫起來想像成為古代舀酒的鬥形。天樞、天璿、天璣、天 權組成為鬥身,古曰魁;玉衡、開陽、搖光組成為斗柄,古曰杓。北斗七星屬於大熊座。
古人很重視北斗,因為可以利用它來辨方向,定季節。把天璿、天樞連成直線並延長約五倍的距離,就可以找到北極星,而北極星是北方的標誌。北斗星在不同 的季節和夜晚不同的時間,出現於天空不同的方位,人們看起來它在圍繞著北極星轉動,所以古人又根據初昏時斗柄所指的方向來決定季節:斗柄指東,天下皆春; 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現在說到十二次。
古人為了說明日月五星的運行和節氣的變換,把黃道附近一周天按照由西向東的方向分為星紀、玄枵(xiao)等十二個等份,叫做十二次。每次都有二十八 宿中的某些星宿作為標誌,例如星紀有鬥牛兩宿,玄枵有女虛危三宿,餘皆仿此。但是十二次是等分的,而二十八宿的廣狹不一,所以十二次各次的起訖界限不能和 宿與宿的分界一致,換句話說,有些宿是跨屬於相鄰的兩個次的。下表就說明了這種情況(此表是根據《漢書•律曆志》作的,各次的名稱、寫法和順序都根據《漢 書•律曆志》)。
我國古代創立的十二次主要有兩種用途:第一,用來指示一年四季太陽所在的位置,以說明節氣的變換,例如說太陽在星紀中交冬至,在玄枵中交大寒,等等。 第二,用來說明歲星每年運行所到的位置,並據以紀年,例如說某年“歲在星紀”,次年“歲在玄枵”,等等。這兩點,後面談到曆法時還要討論。
有一件事值得提一提,上述十二次的名稱大都和各自所屬的星宿有關。例如大火,這裏是次名,但在古代同時又是所屬心宿的名稱。又如鶉首、鶉火、鶉尾,其 所以名鶉,顯然和南方朱雀的星象有關,南方朱雀七宿正分屬於這三次。《左傳•僖公五年》“鶉火中”,孔疏說“鶉火之次正中於南方”,又說“鶉火星者謂柳星 張也”,可以為證。
下面談談分野。
《史記•天官書》說“天則有列宿,地則有州域”,可見古人是把天上的星宿和地上的州域聯繫起來看的。在春秋戰國時代,人們根據地上的區域來劃分天上的 星宿,把天上的星宿分別指配於地上的州國,使它們互相對應,說某星是某國的分星,某某星宿是某某州國的分野;也有反過來說某地是某某星宿的分野的。例如 《漢書•地理志》:“齊地,虛危之分野也。”這種看法,便是所謂分野的觀念。
古人所以建立星宿的分野,主要是為了觀察所謂“機(ji)祥”的天象,以占卜地上所配州國的吉凶。例如《論衡•變虛篇》講到熒惑守心的時候說:“熒 惑,天罰也;心,宋分野也。禍當君。”顯而易見,這是一種迷信。但是古人對於星宿分野的具體分配既然有了一種傳統的瞭解,那麼古典作家作品在寫到某個地區 時連帶寫到和這個地區相配的星宿,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庾(yu)信《哀江南賦》說“以鶉首而賜秦,天何為而此醉”,王勃《滕王閣序》說“星分翼軫”,李白 《蜀道難》說“捫(men)參曆井”,就是在分野的意義上提到這些星宿的。
最後應該指出的是,古人的天文知識雖然已經相當豐富,但是由於科學水準和歷史條件的限制,古代的天文學在很大程度上是和宗教迷信的占星術相聯繫的。古 人對於某些異乎尋常的天象還不能作出科學的解釋,於是在崇敬天帝的思想基礎上,把天象的變化和人間的禍福聯繫起來,認為天象的變化預示著人事的吉凶。例如 日食,被認為對最高統治者不利,所以《左傳•昭公十七年》說:“日有食之,天子不舉〔不殺牲盛饌(zhuan)〕,伐鼓於社。”《禮記•昏義》也說:“日 蝕則天子素服而修六官之職。”這是把日食看成是上天對最高統治者的警告。又如彗星(一名孛星,欃槍)的出現,被認為是兵災的凶象,所以史書上常有記載。甚 至行星運行的情況也被認為是吉凶的預兆。例如歲星正常運行到某某星宿,則地上與之相配的州國就五穀昌盛,而熒惑運行到這一星宿,這個國家就要發生種種禍 殃,等等。占星家還認為某某星主水旱,某某星主饑饉,某某星主疾疫,某某星主盜賊,注意它們的隱現出沒和光色的變化而加以占驗。這些就不一一敍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