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 2007.04.22
趙承熙留下的問號
黃怡
奪取三十二條人命後自殺的「問題小子」趙承熙,根據最新報導,他本身也是校園中所謂「霸凌」的受害者。台灣教育界關心校園安全的人士,一向主張警方積極介入校園管理,現行的校園通報系統,最近決定將校園內有「霸凌」記錄的小孩資料,事無大小,一律交由警察機關列管。趙案發生後,加上這則未經證實的報導,可能更鼓勵國家機器將治安的手伸入校園。
事實上,校園早已不是安全的地方,看看二十年來人本教育基金會關於體罰的數百件申訴案,可輕易發現,從事「霸凌」行為的除了學生之外,為數眾多的老師也在其列。把學生打到屁股紅腫無法坐下算不算呢?將粉筆塞到孩童口中算不算呢?這些我們記憶猶新的事例,提醒我們「霸凌」(bully)兩字的真正英文原意,也就是強欺弱、大欺小的行為,從趙承熙的槍擊案(他有槍,受害者當時沒有)到喬治高中最近的學生被毆案,從有些老師長年累月的辱罵學生到體罰學生,導致不知多少學子身心受創,都是例證。校園,一直是危機四伏。
如果加上使人數日一驚的家長虐童案,我們又得知,台灣雖不曾開放槍枝買賣,但是在校園、家庭等地,比槍枝更具威脅性的,是普遍可見的、對生命缺乏尊重的態度。如飆車把路人撞成兩截,停下來檢查車有無損傷就即刻揚長而去的駕駛,或騎摩托車綁著一條活狗拖行數公里的青少年…這類心態的人,你不會願意他們接近你的親友,或你自己。試想,如果他們是你的同學,或是你小孩的老師,可能連「定時炸彈」都還不足以表達其中危險。
無論學生或老師,其身份的特殊,在於權力與義務,老師為了教育有管教的權力,學生為了學習有上學義務,但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誰也無法自外於來自家庭與社會影響,同時,其中總有若干比例的人是遺傳異常,而這種種因素交叉作用,都可能使他們在做人際接觸時,發生程度不等的紛爭。
美國的獨立製片者麥可摩爾(Michael Moore)在著名的哥倫拜校園屠殺案之後,做了一個名為Bowling for Columbine的記錄片,案發當地恰好有美國的軍火業,很多家庭靠著製造殺人武器在生活,摩爾從這點出發,檢視坐擁兩億枝槍自重的美國,質問孩子從小在如此恐懼、敵意的社會長大,耳濡目染,以槍擊做為情緒出口的思考,似乎也其來有自。然而在此同時,專家事後調查,當事人之一哈里斯(Eric Harris)作案前長期服用抗憂鬱症藥物,而他所服的Luvox,據研究四%服用者有躁狂症狀。
這次趙承熙作案後,有師長表示曾提醒校方給他做心理諮商輔導,問題是:輔導也做過了,誰真正去詳讀這些報告,為他做了哪些設想與安排?根據記錄,趙承熙二○○五年就因為嚴重的精神症狀及自殺傾向,被強制住院,出院後,誰在做他的追縱治療?學校嗎?家長嗎?為何沒有人覺察他已深受幻聽之苦?而他寄給NBC的自拍鏡頭,則根本是許多電影內容的翻版,從早年勞伯狄尼洛的《計程車司機》到晚近風靡全球的打殺韓片,月前台灣TVBS播出的黑社會份子自拍,不也有這個味道?大眾傳播媒體不需要更自律嗎?
對精神狀況堪虞的人之無助視而不見,每天都出現在我們的校園裡,有時是已無法承受升學壓力或團體生活的學生,有時是無法挑起教學重擔或與學生正常互動的老師。這些人的悲劇,對他們的漠不關心,只證明我們也是在不尊重生命的文化裡自甘沉淪,若是如此,類似悲劇當然會不斷發生,不安全的,也不僅於校園而已。
(作者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