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華齡專欄
撒嬌：被寵愛的女人才懂得撒嬌。

約莫是小六那種前青春期麻煩的年紀吧，我第一次聽說有關女人撒嬌與柔弱的魅力。

一個從小就與我要好的鄰居大姊找我往海邊散步。12歲的我搞不清楚她正傷心，只是單純地開心，在沙灘上又蹦又跳。她不像平常那樣文靜靜地牽著我的手說東說西，反倒是一個人坐在沙灘上，望著愈打愈高的浪頭。

我耐不住無聊，不斷賴著她帶我抓螃蟹、揀貝殼。我用盡一切方法，最後，我環著她的脖子，撒嬌地說，我最喜歡姊姊了，陪我玩一下下嘛，我明天後天大後天都不會吵妳了。

姊姊突然抬頭，我發現她的眼睛亮亮的，當然，多年以後我知道，她哭過了。她跟平常一樣文靜靜地跟我說：「小妹，妳真會撒嬌，實在讓人好難拒絕妳。要記得，這樣很好，以後長大了，也不要忘記。」

過了好些年，我才從長輩們口中聽說，大姊的未婚夫在訂婚宴前毀婚，男人拒絕不了愛慕自己的女孩，讓對方有了孩子。男人只對姊姊說，我對不起妳，可是我知道妳很堅強，她不一樣，她非常需要我。但是，男人不知道的是，姊姊並不堅強，只是不懂撒嬌、不懂示弱；男人不知道的是，這個他以為可以辜負的女人，為了他終生未嫁。

半年前，大學時代的好友Debbie發現先生外遇，一個月內就毅然離婚。就在大家都慶幸她抽身得早，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好時，突然傳出她的新戀情。有趣的是，她的離婚得到所有人的支持，新戀情卻是毀譽參半。

原來，她的新愛人是以前公司主管。一如小說情節，這位主管已有家室，太太帶著2個青春期的孩子在加拿大唸書，他們在客戶公司樓下不期然巧遇，接著，彷彿理所當然地，這個約會從一杯紅酒開始，在她一個人的家裡餐桌前喝早餐咖啡結束。而且，她也開始成為這個男人固定的外遇對象。

嚴格說來，Debbie算是個傳統的女性，並不是什麼可以在搖頭店認識帥哥然後搞一夜情的豪放辣妹，加上歷經婚變，她的新戀情更是讓人跌破眼鏡。「我不是要拿道德的大帽子壓妳，可是，妳應該最能理解面對外遇的心情，而且，為什麼妳都可以放棄正室夫人的位子，卻願意去當別人的小老婆呢？」她的朋友不乏用尖銳的問題提問，可是Debbie完全不作答。她只是微笑道謝，謝謝她們的關心，說自己會小心不要有機會上社會版。

關於Debbie的新戀情，我對名分並不關心，但我卻對她日漸嬌俏的容顏感到好奇。

印象中的Debbie非常樸素，從大學認識她開始，我只見她上過兩次妝，一次是面試，另一次是結婚。但是，最近約她喝下午茶時我卻發現，她的頭髮挑染成隱隱豔麗的銅紅，臉上擦的是RMK今年的新頰彩；她改戴了隱形眼鏡，也開始穿秀得出身材的及膝魚尾裙。

幾乎每個人都會稱讚一句：妳變漂亮了。可是，我仔細觀察，她的改變，光說變漂亮是不足以形容的，正確來說，應該是她開始散發出一種柔媚嬌態，她渾身上下散發的，是專屬於女人的魅力，甚至我敢誇張地說，當她從妳身邊走過，妳會錯覺自己聞到從她身上飄來的香水味而忍不住回頭，即使裹住她的只是剛剛洗完澡的肥皂香。

「Debbie，恭喜妳。」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對她說。她倒是吃了一驚。

「妳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她還是問，但有一種如同雨後青草香味的笑容悄悄冒了出來。我再次覺得她好美。 |

「我想妳的男人應該很愛妳，妳愈來愈懂怎麼讓自己美麗。」我說，發自真心的佩服這個發掘Debbie潛藏魅力的男人。以前有人說，愛情可以滋潤女人的美麗，我覺得這句話只對了一半；這句話漏掉的部分是，愛情的能量讓女人希望自己美麗，也激發出她們的美麗。Debbie笑了。她用一種彷彿曇花在夜裡初綻容顏般，擁有攝人的美的笑容回應了我的讚美。她端起杯子，輕輕淺淺地在杯沿啄了一口茶，這才抬起頭來說話：「謝謝妳懂，在這個人身邊，我終於覺得自己是個女人。」

Debbie第一次跟我聊起她的新男人。不過她沒有說他們認識或相愛的經過，也並未描述什麼情色腥羶的精彩畫面，但是我卻感受到有如印度迷香般的濃郁。 |

「他是個懂情趣的人，也很疼女人。」Debbie這樣告訴我。「他沒辦法天天陪著我，可是他一定留一天假期，帶我上山洗溫泉，甚至到溪畔露營。他會在上班時間興沖沖地打電話告訴我他看到一道絕美的彩虹，花5分鐘告訴我那美麗如何感動他，即便我不在身邊，也希望我彷彿親見。雖然只是偶爾一次，但他也會因為我心情不好，請半天假在家陪我打毛衣、看電視。」她頓了會兒，「我這輩子長這麼大，都不曾被人這樣對待過。」

如果幸福可以被拍攝，那麼攝影師應該捕捉的是我面前Debbie眼中的光芒。或許，Debbie所描述的愛戀方式並非絕無僅有，也非驚天動地，但是，這不是一個20歲年輕小毛頭的愛情，反倒是一個中年男子，在事業與人際的磋磨後沈澱下來的溫柔。我不願討論這是迷戀還是真愛，那對身在其中的人沒有意義；真正有意義的事已經發生在Debbie身上：她被呵護、被疼愛，愛情傾注於她的是如同活水般的力量，就像臉上敷著最好的保濕面膜，感覺每個毛細孔都很幸福。

說著，她又彷彿想起什麼似地，不勝嬌羞地笑了一下。那種不刻意的撒嬌姿態，連同是女人的我都不禁感到一陣酥軟。「好好玩，他說我很ㄋㄞ，很會撒嬌。好怪，從前從沒人這樣說我。」

我也笑了。眼前的Debbie真的很ㄋㄞ，一種甜甜的黏膩感卻不會讓人有任何不適，只讓我覺得這真是女人獨有的魅力。我突然了解到，原來，被寵愛的女人才懂得撒嬌，當女人只被要求獨立、堅強的時候，她失去的，正是撒嬌的權利。

我常覺得，女人在愛情中長出自己的千嬌百媚並沒有受到應有的鼓勵，我們寧願不斷去強調「女為母則強」這種責任與堅毅。我並不是認為後者沒有充滿光芒的美麗，我只是想說，單純為了成就自己身為女人的美麗的女人，應該得到更多肯定。

撒嬌與發嗔，最需要的是愛情的滋潤，也只有在愛情裡被呵護豢養，才能灌溉出這樣嬌媚的花朵，或者，我們可以武斷地說，愛情，正是性感魅力的來源。

我想起一個男性朋友說，他的女朋友很容易生氣，但是ㄙㄞㄋㄞ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讓他無論如何都捨不得怪她。我驀地想起小時候的大姊姊。於是我也對Debbie說：

「會撒嬌的女人是幸福的，這樣很好，你要記得，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