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號稱唯一的國師 劉君祖

復見天地之心

從易經看美伊戰後世界動向



美伊戰爭進行近月，隨著巴格達城陷，海珊生死未明，似乎已到了大局粗定的階段。伊拉克傾國傾城之後，暴民劫掠的失序狀態令人心驚。美國已在著手進行戰後重建的計畫，扶植親美的傀儡政權，發包工程給自己人，壟斷石油以圖雄霸天下……這些如意算盤，真能恢復世界秩序，讓明天會更好嗎？

誠如多數人所預測，美國在軍事上確能達到目的，但外交及國際形象的嚴重瑕疵所引發的後遺症，必然禍結深遠。美國經濟除了今年須支付龐大代價外，恐怕至少三年內都擺脫不了艱辛渾沌的困局。當然，以其年總產值十兆美金以上的強勢地位，對全球經濟的負面影響頗為可觀。實在來說，這場明顯不義的戰爭，已將舊的世界秩序澈底打破，往後人類文明的發展又將如何？吉凶禍福，業力流轉，一時可真不容易看得清……

戰火未全歇，SARS疫病又開始肆虐，人人聞之色變，全球航旅業受創深重；港星張國榮厭世跳樓身亡，引發愛與死的深切討論，也有不少癡男怨女步其後塵。二○○三，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年？聖經啟示錄上所載「人類命運四騎士」：戰爭、瘟疫、饑饉、死亡，如今可是魅影翩翩，相應俱至了！

　　易經六十四卦，已既濟、未濟為終，充滿了末世意象。濟是過河，靠智慧渡彼岸。既濟代表勝利成功，一切底定；未濟則表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遠沒完沒了。既濟後接著未濟，真有睿智的洞見：人生劫難相尋，永無止境，任何自以為是的解決方案，稍久及破綻百出，終至完全失效。心經所述「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真有可能實現嗎？

既濟卦第三爻爻辭云：「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小象傳稱：「憊也。」殷高宗以優勢兵力征伐小蠻夷，打了三年才獲慘勝，高宗的戰費、戰後的酬庸，以及重建的開銷拖垮了國家財政，往後元氣大傷，困窘日甚，終至轉為未濟。

易經以象明理，高宗、鬼方都是象徵符號，其實歷代都有高宗，自以為高高在上，代表至善的真理，對不臣服者即命名為邪惡的一方，可以替天行討，伸張正義。漢武帝北征匈奴，清高宗乾隆討伐回疆，皆為顯例，結果弄得民窮財盡，漢、清兩朝的國勢此後即走下坡，終至覆亡。今日的美高宗布希，針對「邪惡軸心」所發動的先制攻擊，一旦得手，擒服伊拉克之後，會就此偃兵息武嗎？

未濟卦第四爻爻辭云：「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賞于大國。」小象傳稱：「志行也。」鬼方再度出現，反而是耀武揚威的高宗不見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邪惡的力量永遠撲滅不盡。看來，高宗伐鬼方，打著衛道降魔的旗號，不僅勞民傷財，根本也沒取得真正的勝利。這時的鬼方，可能是舊鬼方死恢復燃，可能是新鬼方接踵而起，甚至是高宗變成鬼方----由於長期與鬼方纏鬥，急於求勝，執念成迷，行徑已和不擇手段的鬼方實無二致。人有神魔二重性，可為善可為惡，一旦修持失控，往上提昇的反成了往下沉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大盜恐怕是被自以為是的聖人給逼出來的！權力和道德的傲慢才是罪惡之源。老子有言：「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廿一世紀的美軍天下無敵，卻因戰勝不了自己內心中的嗜慾，永遠沒法成為真正的強者。

高宗伐鬼方既不可取，未濟此爻遂改弦更張，震用伐鬼方是什麼意思呢？易經中以震卦代表生生不息的真機，一切眾生均有其內在生命的主宰，以及展現行動的獨特性，不論富貴貧賤，自性絕對平等，任何群體的互動不得肆意干涉。世界大同是在人性根源處求同，而非在典章制度上整齊劃一，各民族文化儘可存其特色，共存共榮。高宗和鬼方都屬震，為眾生的不同面相，不必強分彼此，拼個你死我活，一切冤仇應可能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消融，這才是永久和平的正道。

再以策略層面來說，震亦有威懾逼和，全己全敵之義，兵法的最高境界為不戰而屈人之兵，豈在多殺傷？兵凶戰危，刀槍無眼，美伊戰場上不幸喪生的軍民徒眾及媒體記者，還有被洗劫破壞的文物古蹟，思之令人神傷。孰令致之？孰為為之？既濟、未濟二卦已渡彼岸、涉大川為喻，若深入剖析卦的結構，可發現既濟以明渡顯，第三爻高宗伐鬼方自以為精明過人，其實仍在坎險之前，並未過河；未濟離險入明，第四爻震用伐鬼方以安渡彼岸，大澈大悟。心經所稱「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於斯實現。

易經中有剝極而復的理念，千刀萬剮的大破壞後，仍有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可能。剝卦為碩果僅存之象，復卦則以果肉中含藏的核仁為喻，發揮種子入土、重生再造之義。仁為相人偶，引申為仁者愛人、仁者無不愛的高貴情操。換言之，復的重建出乎大公無私的愛心，體現民胞物與的真理，故復卦彖傳稱：「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宋儒張載據此，發為照耀千古的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戰後的伊國民眾能就此安心立命？源遠流長的西亞文明，在鹵莽滅裂的美式重建下太平可期？

依易經卦序的推衍，剝、復二卦前為噬嗑、賁。噬嗑的卦象似一血盆大口，森森利齒緊咬獵物不放，凸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賁為文是包裝，以美麗的謊言遮掩難看的吃相。再之前則為臨、觀二卦，臨為身歷其境的政治管理，觀為旁觀者清的思維運作，人們如何管理世界和怎麼看世界有關。基督教與回教文化信仰迥異，產生出不同的政治制度實屬正常，不宜妄分優劣，強人從己。科技知識放諸四海而皆準，美式民主憑什麼無限上綱成獨斷的真理？中國先哲講求忠恕之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今美國的霸權作風卻淪為「己之所欲，必施於人。」二者之間的用心及效益，相差實不可以道里計。

正因為彼此的世界觀歧異太大，故而激起噬嗑的思想鬥爭，並以賁的文明理由為之文飾，終於造成剝卦的大動刀兵。美國學者杭亭頓（Samuel P. Huntington）的文明衝突論，若以易經卦序之理來看，倒也若合符節。

無論如何，往者已矣，西亞戰後秩序的重建已成全球矚目的大事。美國的霸權心態若不做深層的反省，一味恃勝而驕，則往後世局實在不容樂觀。以易經復卦的義理而論，剝極而復的歷程中仍充滿了風險。持心不正，象徵天地之心的復建會淪落成黑暗之心，走火入魔、一意孤行的結果，又是兵連禍結、天災人禍的慘酷局面。

廿一世紀的人類文明，真要往這無底的深淵走麼？

　

(本文為劉君祖決策易CD全集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