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堂」遊戲引起青少年犯罪動機，網路再也不只擁有花花世界的美好。如果孩子注定要在網上與人交往、生活、遊戲，網路會怎樣影響他們的性格？

文／何琦瑜 天下雜誌287期 2003/11/15

網路（Internet），已經成為台灣孩子們不可或缺的生活友伴。
根據統計，全國少年上網的普及率。國小學生為四三．七％，將近五成；國中生已達八二．八％，高中生更高達九成。其中半數以上的國高中生，每天上網。台北市一個星期上網四十小時的國高中生，約佔十分之一。
網路已經成為孩子們最重要的資訊來源。他們在網路上玩遊戲、傳mail，交友聊天。他們在網路上學習社交、學習「生活」，體驗那個虛擬世界裡的美好與罪惡。網路世界對孩子們的影響，早已比真實世界更真實。
關於網路的美好，恐怕已經無須贅述（見《天下》二○○○年「網上學習」）。但是只重硬體，只學技術的資訊教育，在缺乏「網路素養」的制衡下，已經出現惡質化的警訊。
諮商輔導青少年的作家、前教育部訓委會常委鄭石岩觀察，對網路的沈溺與依賴，會造成所謂的「虛擬人格」。因為社交都在網路上，實際與人接觸的學習不夠，使得這些人較多的孤立感、寂寞感。也缺乏處理衝突的韌性和耐力。
「網路上講『我愛你』，可以毫不猶豫，可是面對一個真實的人，要講出這三個字，會需要比較多的斟酌，」鄭石岩舉例，網路世代對「其他人」的感受力較弱，面對親密關係或人際衝突，很容易任性。
許多人評價現在的孩子們愈來愈功利，鄭石岩認為他們是急切：「他們按一下鍵，什麼都有了，看一個影片，一個半小時就把一個朝代、一個人的傳記演完了；但我們自己要煮一餐飯來吃，也要一個半小時……，所以他會覺得煮飯太慢，他不想做，很多東西他都不想做。」
鄭石岩強調，在虛擬的環境長大的孩子，挫折容忍力和適應力會比較差，自我認同也因為和現實有差距，比較不完整。受到刺激、受到打擊的時候，就容易出問題。譬如說他們在連線遊戲裡可以是過關斬將的英雄，現實生活卻不盡人意，他們比較容易選擇用極端和不實際的方式處理現實的難題。
網路或許不是影響人格的決定性因素，但卻有「推波助瀾」的效應。大葉大學資管所的研究報告發現，個人特質愈負向的大學生，愈容易偏向較負面的網路行為，也愈容易有網路成癮的傾向。反之，個人特質愈正向的學生，會偏向正面的、資訊性的使用行為。
網咖也成為青少年犯罪的新聚落。
教育部調查顯示，全國國小四年級以上，到高中職三年級的學生，有四成八的中小學生曾經到過網咖。

網咖，犯罪新聚落還是資訊化指標？

教育部統計，去年一年的中輟生人數超過六千，其中國小學生兩成，國中生超過八成。專家估計，其中半數以上會與沈迷於網路或網咖密不可分。
今年初，一名國小六年級的小男生，在網咖裡上網「釣妹妹」，誤觸援交網站，警方循線查獲。發現小男孩由阿嬤隔代教養，阿嬤把網咖當安親班，每月定期到網咖結帳。警方查獲時，阿嬤很困惑：「不是說要學電腦嗎？這裡電腦這麼多，一小時十五塊，比補習班便宜啊？」
台北市少輔會主任督導張淑慧發現，數位落差，已經不存在於城鄉，而存在於兩代。父母、師長多半已經不知道孩子「每天窩在電腦前面做些什麼」。
張淑慧親自訪視過一個網路犯罪的少年家庭，這名國中生以自己房間為工作室，在拍賣網站上「假拍賣」斂財。少輔會進行家訪時，男孩的父親說：「我的兒子很乖啊，他每天都躲在房間裡，打電腦寫功課，他的電腦很厲害……。」但是張淑慧發現，男孩並不是真的「很會電腦」，他連Word、Office是什麼軟體都不清楚，就是每天掛在網上打電動、閒晃。
從事兒童心理諮商的醫師王金石也發現，電玩上癮症的兒童愈來愈多。因為現在的父母「很怕孩子無聊」，認為孩子玩電動，就等同於「學電腦」。
全球連鎖的家具業者宜家，最近做了一項非正式的各國生活形態調查，他們發現，台灣的父母是全世界最焦慮的父母，但是台灣的孩子玩電動玩具的時間，全球排名第一。
近兩年來，報紙的社會新聞中，出現愈來愈多的「天幣事件」。在網路遊戲裡盜取其他玩家的寶物、天幣，以及在網路上假借拍賣天幣，收到匯款卻不交貨的詐欺行為，已經成為青少年犯罪的新品種。
在諸多「天幣事件」之後，令人憂心的是，在虛擬世界裡，孩子們不認為偷竊、欺騙，是有錯的。
彰化一名大學生在「天堂」網路遊戲中，使用別人的帳號和密碼，盜取他人的「寶物」，換取一千多萬的「天幣」。警方查獲並傳喚他到案說明，大學生堅稱自己沒有犯法，而是「技術好，本事佳」。

老師管不住了

研究網路成癮的交通大學教授周倩指出，青少年太容易沈溺於網路匿名而來的安全感，讓孩子覺得可以「為所欲為」。
曾幾何時，網咖、連線遊戲的普及和瘋狂，與「資訊教育」和「經濟發展」劃上等號，但是只買硬體，只學技術的資訊教育，卻把孩子帶入充滿陷阱的網路世界，危險而不自知。
愈來愈多的網路犯罪與受害案件，越來越氾濫的色情、暴力網站，已經讓有心人士大聲疾呼：網路學習，要從「素養」開始。
去年，教育部電算中心第一次舉辦「教師網路素養與認知研討會」。出乎意料地，現場擠進全省兩百多位輔導老師。中正大學電算中心主任陳景章在主持時忍不住興奮地說，看到這麼多老師重視這個議題，台灣教育有希望了。沒想到台下有老師回應：「主任，你太樂觀了，大家今天在這裡，是因為事情太大條，我們守不住了。」
周倩一九九七年就開始做網路成癮的研究，「剛開始根本沒人理我們，」周倩說。直到這兩年，他們發現網路成癮的青少年案例愈來愈多，不斷有人邀請他去幫學校老師、家長研習，談如何保護孩子免於「網路傷害」。
「我常說，網路是個統包交易，大門一開，好事壞事都會進來，」周倩強調，她仍然非常鼓勵網路學習，但是社會整體的網路素養，應該和資訊教育同步進行。
周倩指出，網路素養包括兩個層次，一是透過網路蒐集資料、運用資料，解決問題的能力；另外是安全和合理使用的能力，例如網路上何種行為會觸法，相關的資訊法律知識，或是「合理」使用的時間、網路交友的安全守則等；以及涉及最高層次的使用道德。
例如連線遊戲，適度地玩可以調整情緒，是青少年同儕關係中重要的社交媒介。但是過度使用，則會有上癮和沈迷的危險。
「你現在根本不用擔心小孩不會操作電腦，而是沒有網路學習的素養，」教育部電算中心高級分析師韓善民舉例，現在小學生的報告叫「列印報告」，他們把老師交代的關鍵字打進去，所有相關的文章印成厚厚一疊就交給老師了。大學生的報告叫「剪貼報告」，把網路上的資料「剪下」和「複製」就完成了。
「我的學生全班五十七人，有五十五份報告一模一樣，這就是我們的資訊教育！」談起缺乏素養的使用行為，銘傳大學資訊科技應用系主任王立天激動地說。

網路需要公約

「現在國小四年級的電腦課還在教什麼是滑鼠，學生都在下面玩聊天室了，」張淑慧說。一名國中資訊實習老師也說，常常有女學生在上資訊課時，公然forward垃圾郵件裡的色情圖片給同學看。學生們不知是觸法行為，老師也只能臉紅不知如何反應。
陳景章疾呼，政府應該在相關的法律制訂上有所作為，例如電玩分級制度的導入、網咖管理的健全、以及對提供網路內容服務的ＩＳＰ、ＩＣＰ業者，也要負起責任來。「美國對垃圾郵件都已經立法禁止了，我們還處於『討論中』，」陳景章說。
為了從事兒童諮商，必須透過電玩做媒介的王金石，諮商室裡擺滿了各種流行的線上遊戲。他自己試玩，驚訝地發現許多暴力和血腥，很容易讓孩子產生恐懼和上癮。
陳景章提醒，檯面上的政治人物把數位內容和電玩遊戲劃上等號，是非常危險的。「這就像二、三十年前，台灣為了經濟發展忽略了環保，三十年後，我們就必須承擔土石流的後果。如果只想到以遊戲帶動青少年的購買慾，國家會剩下經濟，但其他一無所有。走錯了方向，是心理的污染，比物質的污染更難回復。」
如果未來的孩子註定要在虛擬世界裡與人交往、生活、遊戲，我們應該更努力地跟孩子一起學習。做為「美麗新世界」裡的「網路公民」，也該有禮貌、有規矩，他們也更應該懂得在一個陌生的國度裡，保護自己，也避免傷害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