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鄭氏家族的風水傳說
鄭成功的生平傳說，除了前節所述「天命所定」的生命傳說外，也受到鄭氏家族風水
傳說的影響。因此本節將就鄭氏家族的風水傳說，作一番探討。
風水是來自陰陽五行說，認為宇宙之間的萬物，其生生不息大本在於風和水，因為
「風水」二字就意味著天地之氣。凡是天地二氣完全調和的地方，才是對我們人類
生活最有利的地方，生存在這裡的人都能得到繁榮。（一）
於是一般人認為選擇好風水，能令亡魂得安，以庇護其家業興盛，子孫發旺；進而能使貧
賤變為富貴，高昇至達官將相。
當人們回顧一位英雄人物的顯榮和衰敗的命運過程時，往往會追溯其因由。於是基於
風水能影響世代事業的心態下，人們經常把英雄的命運，歸之於祖墳風水。如此鄭成功的
生命傳說，也就在鄭氏家族風水說下成長。
（１）
有關鄭成功的祖墳傳說，其故事梗概如下：
德興 ......過石井安平地方，見龍勢飛騰，山環而相顧，水潮而有信，旗鼓顯耀...
....憶奉命時，曾受密旨：「斷沿邊孽穴」。今觀此地，應為斬斷，......是夜德興
忽夢二人跪告曰：「......上帝業命余保護此土，以俟後來之有德者葬其中，應出五
代諸侯，為國朝嘆氣。幸勿輕為開斷，以違帝命。謹記！謹記！」......次早，德興
按夫役，親登嶺上。......再步山顛，見大石鐫「海上視師」四大字，旁「宋朱熹書
」。訝曰：「先賢業有明鑑！此乃天數，豈可違逆」，徘徊而下，散其夫役。至同安
縣，設高浦所。濬一井於來龍之白鶴山上，深十餘丈。鎔化生鐵數千斤，傾入井內。
其所前有大石二十八塊，每石令匠分劈兩片（諺云：「白鶴山，珠嶼案，誰人葬得者
，天下得一半 ）。故德興有是舉。」《台灣外記》（二）
從這則記載，我們大致可歸納出幾項情節單元｜朱元璋命同德興南下破壞「皇帝穴」、「
天子地」｜周德興至石井安平地方，發現是一塊很好的風水地，欲破壞之｜山神現身
言明此地乃是將來明朝柱石之臣（五代）的出生地，不得破壞｜又見朱熹所提之字「海
上視師」，知為天數｜立石埤、劈石以鎮壓。就這整個情節的發展脈落來看，所透露出
的訊息，即是「地靈所鐘」的問題，而此「地靈所鐘」之處正是鄭氏祖墳所在，這也帶引
出鄭氏家族的命運，以下將針對「風水說」來探討鄭氏家族的命運傳說。
首先就「：應出五代諸侯，為國朝嘆氣」而言，此處則明言了葬於此處的人家，其子
孫可榮耀至五代，這似乎已預兆了鄭氏家族傳承，而此五代亦可從其他的說法，得一輔證
，
福建省南安縣石井鄉的江口，有五塊巨石兀立在江上，多像馬形。其四昂首作奔向
海外狀；其一卻是翹首回望石井鄉。因此當地有「五馬朝江一馬回」的諺語。俗傳
：假如五馬齊奔海外，那鄭氏便成帝王大業。可惜地靈所鐘，氣數天定。為了祇有
四馬奔海，就感應了鄭氏四代的榮顯；因為一馬回頭，所以鄭氏祚業不能續到第五
代。（三）
如此更將五代的地靈說，配合著特殊地形而加以附會鄭氏的棠祚，卻由於「一馬回」，因
而鄭氏王朝不能延續到五世。只有鄭芝龍、鄭成功、鄭經、鄭克塽等四代，這些傳說都是
人們看到「後果」而加以推溯「前因」，因而形成地靈傳說。
此種地靈庇蔭子孫年代於民間甚為盛行：譬如基隆許姓祖墳，地理師指明曰：「此眼
鏡穴也，但水口祇有一重關攔，富貴祇為二代。」果真二代發越，可是到了第三代雖經營
同樣的事業，可是卻一敗塗地。（四）如此，果真應驗了地理師的話。這無不是把地靈與
天數合而為一，運用地靈來反映天數，也藉由天數來顯揚地靈。
如此將天數與特殊地形相結合，除了顯現得福的時間外，最主要是它所涵蓋的意義，
譬如民間堪輿學所言的：「猛虎穴發財萬貫」（五）、「猛虎下山穴出舉人」（六），「
山甲吐吞穴富貴出進士」（七）「獅子弄球穴出將相公候」（八）等等。似乎每個特殊的
地理形勢，可蘊釀出不同的結果。如此來看「五馬朝江一馬回」的地形，雖不是一般所說
的龍脈中所出現的「穴」（九），然人們見其五塊造型特異的巨石，也將這些形狀似動物
的地方，視為是風水好的「穴」（一０）。於是附會於鄭氏的王朝，感應出鄭氏家族的興
衰。另外相傳朱熹，見此處地勢「龍勢飛騰」，而隱示出此地，後必出英雄，雄視海上。
藉此也烘托出鄭氏家的霸業。
於是基於此二處的特殊地理形勢，蘊釀出一個海上英雄家族。也正是掌握一地的氣勢
，配合史實的發展，相輔相成。當然，這些傳說，無不是人們見此特殊地形，而加以想像
，附會於鄭氏家族。如此一來，不僅將地靈的感應作一番解釋，也針對鄭氏棠祚給予神奇
化的說明。
（２）
然而，既以地靈來反映天數，則上天所命定的人選往往須具備特別的條件，也就是一
般所言，福份的厚薄。譬如鄭成功祖母的葬身處｜米藍穴、王候地，則是誤打誤中所得到
的，相傳
鄭成功之祖兄弟兩人，性俱好賭，家產蕩盡，母死無棺，因求助於舅父卓某，得千
錢。歸至林柄鄉，見群小聚賭，心動，遂亦與焉。連戰皆北，千錢盡罄，懊喪而返
。見母殭死床上，用何收殮？......久之，更深夜闌，兄弟乃共議將母屍納入米籃
中，乘夜出奔。兄弟二人討論妥當，......即將其舁出郊外。越鰲山之麓，忽大雨
如注，雷聲霹靂。兄弟即棄米籃於鰲山、煙樓（山）間之平原，同避雷雨於大樹下
。少焉，雨霽月出，米籃已失所在，惟見蟻群負 土於置米籃處，成一小阜。兄弟
以為天成之。亦不移動，展拜而歸。......既至，卓某焚香拜畢，起視四方，履勘
地脈，見若旗鼓掩映，劍印左右，案堂天成，此王侯地也。驚問兩甥曰：「何人指
葬？惜用棺木耳！」兄弟以為被舅氏識破，垂頭喪氣，不敢置答；強之，乃以實告
。卓某喜曰：「天成之！天成之！此地福分不少，......後鄭成功之四世榮顯，即
此穴之靈氣所鍾也。」（一一）
這則傳說如同前幾則傳說，解說了鄭氏四世榮顯為地靈所鍾，另外亦解說了得此穴的過程
。如此因人物缺乏錢銀︱無棺葬母︱反得福地︱因而發旺起家的情節，在民間傳說中亦時
常可見，譬如「柯彩得毛蟹穴」（一二）。所不同的是鄭氏的米籃穴所庇蔭的是後世鄭氏
家族。而柯氏的毛蟹穴所庇蔭的即是柯彩本人，使其成為鄭成功軍隊中的總兵之職。如此
，這種無意中所得到的福地，即是上天所賜。何以天賜福地，以下將以天象突變和動物助
葬二情節來探討：
所謂「忽大雨如注、雷聲霹靂」，如此天象突變，導至屍體自然落置王候地，可謂是
天賜王候地。同樣的情節，亦可見於其他歷史人物：譬如朱元璋葬父時，也突遇大雨，於
是暫撇下屍身，自行躲雨去，待雨停，此處已成一座高埠。（一三）另「毛相國」的傳說
中毛相國的父親外出放牛，為大雨所困，避雨於廢壙，不幸廢壙積滿了水，竟淹死於壙中
，於是被葬於壙中。（一四）如此這些歷史名人的祖墳地，是在偶然間獲得，純屬天意。
亦即天為人擇選墳穴，天賜人靈地。顯示出上天為後世英雄，擇選祖墳靈地，而藉此靈地
的庇蔭，以賜福他們。使他們獲致先天的福份，創造不凡的事業。
另外，「蟻群負土置米籃穴」這種動物的助葬，再一次強調了「天助」；另外也凸顯
出人物的不凡。例如「牛眠地」的傳說乃相傳晉陶侃因仙人指點，將其父親葬於牛臥的地
點，以至後來作了晉朝的都督。（一五）「佳城」的傳說則相傳漢滕公殯葬時，馬車走至
處，不肯再往前走，而且不住的雙蹄踣地、斯鳴。眾人異之，就在馬蹄踣的地方往下掘挖
，得一石橔「佳城鬱抑三千年，吁嗟滕公居此室」，於是公卿們將他葬於此處。（一六）
此二則皆是憑著動物的行動，找到靈地，這也可說是動物助葬的另一方式，都是在隱示死
者或其後代必是不凡之人，是以能感應動物而得其相助。
從以上自然天象的變化和動物助葬的兩個情節單元，正是舖敘天助葬的情節，以烘托
一位英雄人物的獨天得厚的福份。如此一來，一處靈地和其擁有者，往往成了天定，不可
為任何人所更改，這類型故事，更是不乏其數，像前所提毛相國之父的所葬地，乃上天屬
定的，所以其地主不可強奪。另外「九世窮」（一七）故事中，亦有一處龍脈屬於九世窮
的，誰也佔不得。於是將地和人作一固定的鎖定，主要乃藉著地以凸顯人，因此鄭成功之
祖墳的獲得，亦是烘托出鄭氏家族的不凡。
（３）
由於地靈人傑的觀念深槙人心，凡是歷代名人或稍有成就者，人們往往將其成就、福
德溯之於祖墳的風水所庇。也因此回顧歷代每一個新王朝出現時，皇帝為了維繫自己的神
器代代相傳，不為他人所奪時，斬龍脈似乎成了登基以後一項重要的工作。就像「羊祜」
的傳說（一八），被吳國皇帝懷疑其祖墳上有帝王氣，於是羊祜為了避免吳王的猜忌，主
動地將祖墳四圍的地勢，一概掘斷，以免慘招滅門之禍。由此來看，無形中說明了「風水
地靈說」往往是帝王的心結。同樣地，這類「掘斷龍脈」以防後起之主，也出現在有關鄭
氏家族的風水傳說中。除了前面所述的周德興奉命斬斷「皇帝穴」、「天子地」，周德興
就令匠人在「海上視師」石上，豎一高約四公尺的石碑，大書「石井」二字，用以鎮壓「
龍勢」、斷絕「龍穴」。另外，也相傳清康熙皇帝一統天下後，叫了個著名的地理師把天
下所有的龍脈切斷。那個地理師奉了帝命，花了五年工夫，將天下所有的龍脈風水全部破
壞，康熙以為他的目的已達成，便滅了這個地理師。但是出乎意料之外，原來這個地理師
在閩南一帶留下一所「無爪龍」的龍脈，並沒有把它破壞。後來這個「無爪龍」的龍脈就
庇蔭鄭氏王朝，然而因為「無爪」，是以鄭國姓遂不能得天下。（一九）甚至有的記載：
......凡是可以找尋得到的鄭氏底祖墳，沒有不被掘開的。而且竟把每具屍骸來處
置，就是先用大木鋸開成兩片，當中鑿孔，把骸骨放在裡面，再用鐵箍束起來，外
加清廷的封皮。再把這批木裝的屍駭，像遞解重罪犯人一般的沿途歷縣解送。每至
一郡一縣，便把屍駭收禁在牢獄之中，宛如囚犯。（二０）
如是，鄭氏家族的風水傳說橫跨了明、清兩代，同樣地，都被當政者運用鎮壓或挖掘地破
壞地靈，以防新帝王的產生。
這些都說明了傳統信仰中，英雄的成就，都是由「風水」所塑造成的。而此觀念，也
是中國所獨有的。在西洋方面的英雄傳說，其英雄成就，大都決定於英雄本身。側重於其
流浪歷程的過程中，也就是他繼承王位或達到目的之前，這段時間中，英雄本身面對考驗
的所作所為，實決定以後一切的命運。就像伊底帕斯王的故事，他所要征戰，取得王位的
對象是他們自己的父親。所以正如第一節所提及西洋傳說中的英雄「通常是一位國王的兒
子」，但是他卻沒承受這份血緣的庇蔭，反而要針對這份血緣挑戰，才能獲勝。這與中國
英雄承繼祖墳所留下風水福蔭，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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