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探討過一件事，是我很久以來一直思考過的一件事情：對那些沉迷在自我的幻境中的人，要不要喚醒他們？能不能喚醒他們？喚醒了之後，他們怎麼辦？



這樣的人，有身邊的親友，有修行的道友，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有多少人生活在自我欺騙、自我麻痺、自我逃避、自我陶醉之中。我和妻探討的結論竟然是：算了，不要喚醒他們。



這是我們的人生經驗，一個人不想從自我迷夢中出來，你如何喚，他不願意醒來，醒來後還會發一通脾氣，說打擾了他的睡眠。然後繼續沉睡。



這也是魯迅寫《吶喊》的心境。



一個人不想自己改變，僅僅靠別人的引導而改變、說服而改變，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難度，就好比面對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妄想症患者，你很難通過語言來說服他不要犯病了。



不喚醒，顯得不夠慈悲。佛陀講《法華經》，說有長者諸子在火宅中玩樂，完全不知出離，眼看危及性命，長者就說此門外還有更好玩的牛車羊車鹿車，你們難道不出來看看嗎？好玩的諸子這才為了另外的好玩而出離火宅。



我能想到魯迅心情的沉重和長者心地的慈悲。



可現實裡，我遇見過很多沉迷在自我迷幻中的人，他們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不顧及其他人的見地、勸告。



不是沒有去喚醒他們，而是他們睡得太死，你喚他們，他們只是轉個身，繼續睡去。



有的朋友，我們交往了二十年，一樣是沉睡不醒。我不能詳細舉例說明，免得朋友們不滿意，說我說他們了。



其中一位朋友，沉迷在所謂的修煉裡，出偏，死了，到今天，已經死去三年零十五天了。生前，他逃避人生的責任，三十歲時曾說，“我要讀書修行到三十五歲，再出來做事。”我們勸他當下就做事，就工作，他以讀書為由，拒絕了，生活都依靠朋友和親人救濟。到了三十五歲，他不僅沒有出來做事，精神上反而有了問題，出現了很多幻覺，還不是很嚴重，親友勸他出來工作、做事，他的很多大學同學都已經是社會上的成功人士，也願意幫助他創業，他還是逃避，這一次逃到幻覺裡去了，說自己是某某仙的下凡，要在人間做大事，還需要修行，要等到四十歲時出來做事。轉眼間到了四十歲，還是一無所有，沒有工作，沒有住房，沒有家庭，只有幻想和幻相。這時候，心理幻覺已經很嚴重了，他已經分不清幻覺和實現了。他還是要堅持讀書修道，其實，從未認真讀書，從未認真修道，只是以此逃避人生的責任，成天胡思亂想。這樣又過了三年，猝死了。



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這個世界與別人無關，也拒絕別人進去看看。你想喚醒他，是絕對不可能的。



佛經裡說佛有三不能，其中一條是“不能度無緣”，一個人堅決不信佛，即便面對佛陀，佛陀也度化不了他，但可以因此結佛緣，在未來生，這樣的佛緣會起到妙用。



這樣的人，朋友們不是沒有努力喚醒他，可他沉迷在自己的幻覺裡，不理會別人如何說，不理會任何人的忠告。



還有很多人，在懦弱和無能裡，不能振作，在逃避與僥倖裡，尋找生機，你告訴他，要振作，趕快走出逃避，要面對現實、刻苦工作時，他們又逃避了，根本不敢面對生存的辛苦，只好將生存的辛苦推給別人，於是有了很多啃老族、啃友族。二十年來，我見過的這樣的道友何止百數。修道，成了他們逃避的藉口，吹牛、幻想，成了他們圓夢和炫耀的方式，無中生有地編造故事。一些道友不僅編造遇見神仙的故事，還編造某某名人如何與他交好，某某著名大款如何與他是“鐵哥們”的故事，可他依然是落魄的他。有的還編造和某些政府官員交好的故事欺騙自己、欺騙別人。有位道友來了一次北京，回到某地，吹噓說某領導接見了他。當這虛假的話傳到我的耳朵裡，我就笑。能被這位現任的領導人之一接見，已經是全國新聞了。



類似的這種為了面子而自編故事的修道者，我見的多了，很為這些人悲哀。有不少這樣的人還是熟人。我常想，該不該把他們從夢幻自欺中喚醒？又反問自己，你能喚醒他們嗎？結論是：不能。





既然不能喚醒他們，無法喚醒他們，那就算了，看著他們沉淪。



寫這篇文章，是希望那些還沒有沉陷在自我迷幻和自欺中的道友，時刻反省自己，警惕自心，不要落入自造的幻境，不要自造幻境，不要自我陷落。這就是大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