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一個月後
自那日之後,辛子璃便沒有再踏上家緣公園。
左盼右盼,再也盼不到辛子璃的人影,趙海昌慌了。
由最起初地在涼亭裡枯等,引頸眺望那固定出現的方向,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的失望。後來,心急的他開始尋找,找遍家緣公園的每一個角落,始終不見他的人影,一天一天的過去了,辛子璃就像在人間蒸發一樣不見蹤影。
他開始詢問和他同是外省的老王、老李,甚至所有和他有過互動的人,他得到的答案全都是搖頭,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雖然固定大家都會不約而同每日到這家緣公園的涼亭來報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已經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奇怪的是,彼此卻都沒有留下地址,沒有任何聯絡方式,來來去去的人不計其數,大家全都只能憑著家緣公園的涼亭相聚。
趙海昌不死心地甚至還到家緣公園的外圍四處詢問,一家問過一家,看是否有人認識他或知道他的消息,哪怕是大海撈針,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他都不放棄這微弱的一點點希望。
他不停地責怪自己,是不是他的壞嘴巴太惡毒,所以那老頭討厭他了?不喜歡他了?不想再看到他了?
還是他將他最心愛君君的照片撕成兩半,他恨他了?
最後一日見他,那老頭吐了口鮮血,他是不是生病了?住院了?
他好嗎?
一個月過去了,就這樣沒消沒息,他是在懲罰他平日對他不好?懲罰他這改不了的壞嘴巴,要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也不願給他一點點消息是嗎?
他知不知道他擔心他?他知不知道他想念他?他知不知道他就這樣從此沒了消息,他有多失落?他有多難過?
此刻趙海昌頹喪地坐在涼亭地上懊惱不已。
連日來的奔波,他整個人消瘦不少,鬍渣佈滿整個憔悴的臉。
突地,肩上一個大掌落下,有個從沒見過的老男人拍了拍他。「請問你是不是叫趙海昌?」
趙海昌納悶地點了點頭。「我是啊。」
這人是誰?他為何知道他的名字?
「我找了你好幾天。」那老男人拿了張照片給他看。「這照片裡的人是誰你認得嗎?」
仔細端詳了照片裡白髮的辛子璃,他化成灰他趙海昌都認得。「這不就是沒消沒息的那死老頭嗎?」
「你叫他什麼?」那老男人確認地再詢問一次。
「我叫他死老頭啊,我平時就是這麼叫他的,你怎麼會有這死老頭的照片?你是他的誰?」趙海昌狐疑地看著那老男人。
那老男人笑了笑。「你叫他死老頭,那保証沒錯了,我這同鄉的千交待萬交待要我找到你,我總算可以對他有交待了。」
「你是他同鄉?」趙海昌找到希望地用力抓住他。「那死老頭人呢?為什麼這一個月他都不見蹤影?」
「他已經死了。」
「什麼?」這惡耗像顆炸彈,趙海昌愣住。「你說……你說死老頭他?」
「半年前他就被診斷出得了肺癌,是末期,他最後離去時是安詳的,你放心。」老男人輕輕拍拍他給他安慰。「他最不放心的人除了君君,就是你了。」
忍住胸口的悲傷,他用手背抹去不小心滑下的一滴淚。
他死了?他不敢置信。
是不是他常常死老頭長死老頭短的,給咒死他了?
大家都說他壞嘴巴,果不其然真是,趙海昌不停責怪著自己。
「這是拜把老辛要我一定要親手交給你的。」老男人慎重地將手中的東西交到了他的手上。
熱熱的溫度還在他手心上發燙著。
看著手心裡的東西,是一封信,還有一條紅線,以及辛子璃從不離身,聽他說過是從小父母留給他的一枚古幣。
顫抖地打開那封信,趙海昌仔細地閱謮著……
阿昌,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這個人世了,雖然你那壞嘴巴老是改不了,但我知道你其實是個面惡心善的好老弟,你特地要買給我的甘草梅很好吃,一點都不酸,吃了咳嗽的毛病真的好了不少,你啊,馬哩個傻B,傻B老弟,快去找個好女孩好好照顧你吧,你就是那急躁的毛病怎麼也改不了,一個月前那公園裡的君君,她叫劉君君,而我的君君她姓夏,她叫夏君君,你搞錯了人都還不曉得,你是替我心疼我知道,你的善良,老頭我心裡可全都知道,但你一定要相信這世界還是有很多好女孩的,老頭我心疼你一個人孤伶伶的,我特地去月老廟裡替你求了一條紅線,可不要辜負老頭我的一番好意,我也沒有什麼好留給你的,唯一留給你,就是我從小就戴在身上的保平安古銅錢,老頭我戴了幾十年都平平安安,希望也能保佑你平安,老頭我老了,是時候該回去了,今後就不必掛念,叫你一聲老弟,是老頭我真把你當弟弟看,家緣公園的涼亭,我們的家,我一直都很珍惜,希望你以後也要好好珍惜身邊每一個人,知道嗎?
看完了信,淚已爬滿他的臉。
* * * * * *
來到辛子璃的墓,趙海昌複雜的情緒在胸口翻滾著。
盯著墓上辛子璃微微笑的照片,他靜默了好一會兒。
獻上一束花,他另外將兩人常下的那副象棋放在上面。「死老頭,我還是這壞嘴改不了,你這臭死老頭,竟然放下我們這群老朋友自己去天上享福?我是不會讓你這麼好過,這麼多年來和你下棋從沒贏過你一盤,我可不甘心,你等我,我現在五十多歲,離和你相聚的日子也沒多少年,到時我一定要去天上挑戰你贏你一盤,你可得等我啊,臭死老頭,你說的珍惜我會放在心裡,你留給我的東西我會好好收著,紅線的部份就隨緣,有好女孩,我也會好好疼她,我們的緣份沒有斷,因為我會永遠記得你,到了相聚的那一天,我這壞嘴還是會帶到天上去,臭死老頭,暫且就先放過你,這幾年你在天上就好好想想到時怎麼接招啊?」
雖然他的嘴巴一樣的壞,但他的心裡有了溫度。
不讓自己流眼淚,要離開前,趙海昌深深地回頭看了一眼。
緩緩地踏上回家的路,他的手裡緊緊握住辛子璃最後留給他的東西,他會一直記著信裡告訴他的話,一如他會好好珍惜這難得的緣份,放在心裡好好珍惜著。
一步一步地走著,他不悲傷,他的手心在發燙,他的心也有了溫暖。
完。